罡雷淬体的余韵还在骨骼深处嗡嗡作响,皮肉伤口愈合时新生的麻痒感尚未退去,雷云深处渗出的七彩雾气已经弥漫开来。
更黏稠、更污浊的东西,像无数种负面情绪混合腐烂的法则残渣熬成的浓汤,泛着令人作呕的甜腥与铁锈味。雾气所过之处,空气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连光线都被扭曲吞噬,视野迅速变得昏暗模糊。
秽雾?
第四重天罚,专污法宝,蚀灵智,乱法则,任你法宝通灵,被此雾一染,灵性尽丧化作凡铁;任你道心坚定,被此雾一侵,灵台蒙尘心魔丛生;任你神通玄妙,被此雾一罩,法则紊乱术法反噬。
五米五的领域边缘,那些刚刚被罡雷淬炼后稳定下来的金色符文,在秽雾触及的刹那,表面立即浮现出斑驳的锈迹。符文光芒迅速黯淡,流转迟滞,像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
火爆昙握紧手中的遮天印章,印章表面那些被罡雷熔合成雷纹的裂痕,此刻在秽雾的侵蚀下,竟开始微微发烫。
她将印章举到眼前,透过印章核心那点混沌的微光,她看到了秽雾的本质——不是简单的能量,是无数细小的、扭曲的法则碎片,每一片都承载着某个被天道判定为错误或多余的存在痕迹。这些碎片在雾中翻滚、碰撞、互相污染,释放出足以污秽一切概念存在的毒性。
这雾气……她喃喃,不只是天罚。
是一种清理,清理天道眼中不该存在的东西。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升起一丝寒意,更深的了然——原来在更高层面的存在眼中,他们这些试图自定规则的变数,与这些雾气里翻腾的错误残渣,本质并无不同。
都是需要被清除的垃圾,便在这时,司徒瑾动了。
老人从单膝跪地的姿势艰难站起,肩头伤口崩裂流出的血已经变成暗红色,带着腐朽的气息。但他眼神锐利如刀,枯瘦的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极其复杂古老的法印。
护道人九百年的底蕴,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他口中吟诵着晦涩的音节,每一个音节吐出,都引动虚空泛起涟漪。那些音节不是人类的语言,是与天地本身沟通的原始咒言,带着洪荒初开时的莽荒气息。
随着吟诵,他周身亮起七十二点微光。
那些光点不是从他体内发出,而是从虚空深处、从时间长河被遗忘的角落、从无数代护道人薪火相传的隐秘传承中召唤而来。每一个光点都是一枚古老的符文虚影,有龟甲裂纹状的,有青铜鼎纹状的,有竹简刻痕状的,还有更古老、根本无法辨识形态的原始图腾。
七十二枚符文虚影在空中排列组合,构成一座繁复到令人眼晕的三维立体大阵。阵法成型的刹那,一股苍凉、厚重、带着守护意志的气息弥漫开来,硬生生在秽雾笼罩的领域边缘,撑开了一圈半径约三丈的洁净空间。
此为,镇秽清光阵,司徒瑾声音嘶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护道人世代相传,专为应对法则污秽而创,撑不了多久,但够你们喘口气。
秽雾撞在清光阵边缘,发出滚油泼雪般的嗤嗤声,七彩雾气疯狂侵蚀清光,每一秒都有数枚符文虚影黯淡、破碎。司徒瑾身体剧烈颤抖,七窍开始渗出黑血,那是阵法反噬与旧伤叠加的结果。
但他稳稳站着,像一株扎根深渊的老松。
第四重,秽雾侵染,观察使冰冷的声音在高空响起,记录:护道人序列九十七,司徒瑾,启动禁术镇秽清光阵,违规介入天罚进程。依律,阵破之时,介入者一并抹除。
司徒瑾咧嘴笑了,满口血牙:抹就抹。老子活了九百年,早够本了。
清光阵内,四人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但秽雾的威胁并未远离。
雾气虽然被阵法暂时阻隔,可那种污秽、混乱、扭曲的法则气息,依旧透过阵法屏障丝丝缕缕渗透进来。这些气息无孔不入,开始侵蚀他们身上的一切与法则相关的东西。
火爆昙手中的遮天印章最先出现异状,印章表面那些华丽的雷纹,在秽气渗透下开始褪色、模糊。雷纹深处被罡雷淬炼后留下的紫白电芒,像是遇到克星般迅速黯淡。更糟糕的是,印章核心那点混沌微光中,属于悖论之匙的混乱特性,竟然在秽气刺激下开始暴走。
印章内部,铜镜碎片的守护之力、晶体的时间场操控、琥珀宝石的生命能量,原本在悖论之匙的调和下勉强维持的平衡,此刻被彻底打破。三种力量开始互相冲突、吞噬,印章本身剧烈震颤,表面甚至开始浮现出细密的龟裂纹——不是之前的裂痕修复,而是从材质最深处开始崩坏。
这印章……要毁了?火爆昙瞳孔收缩,她尝试用仙元压制印章内部的暴走,但仙元一接触印章,立刻被那股混乱冲突的力量弹开,甚至有一丝污秽的秽气顺着仙元反噬回来,直冲灵台。
眼前一花……无数扭曲破碎的画面在识海炸开——是纯粹混乱无序的法则碎片,她看到时间倒流又加速,看到空间折叠又撕裂,看到生命瞬间枯萎又疯狂滋长,看到守护变成禁锢,理智化作癫狂。
这些碎片疯狂冲击着她的道心,试图在她的认知里植入“一切皆无意义,一切终将混乱”的绝望种子。
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握着印章的手却更紧。
不能松……
这印章是他们对抗天道的根本,是遮天领域的核心,是未来一切可能性的起点,它若毁了,之前所有的牺牲与坚持,都将失去意义。
可怎么救?
秽雾污秽的是法则本身,印章内部的力量冲突也是法则层面的崩坏。她的仙元、功德、愿力,在这些纯粹的概念冲突面前,都显得无力。
除非……她突然想起在红尘仙境问心大阵里,从古老石碑上获得的那篇《红尘道果雏形凝练法门初篇》。
篇末有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备注:道果之基,不在力,在意。意与道合,则万法不侵,诸秽不染。
意与道合?
她的道是什么?
是守护身后这些人,是守住这片他们亲手缔造的红尘烟火,是在天道的抹杀意志下,硬生生撕出一条“我命由我”的路。
这条路,不需要印章认可,不需要天道许可,甚至不需要逻辑自洽。
只需要她信,信这条路存在,信这条路上的人值得,信这条路的尽头有光。
就够了……
火爆昙闭上眼睛,她松开了对印章内部暴走力量的压制,也放开了对秽气侵蚀的抵抗。她将全部心神沉入道心深处,去触摸那枚刚刚被罡雷淬炼过、又被愿力滋养过的、虚幻的“红尘道果雏形”。
道果微微亮起,一种更本质的存在感的彰显,然后她将这股存在感,顺着握着印章的手,缓缓注入印章内部。
她以自己的道心为笔,以存在感为墨,在印章内部那片混乱冲突的法则废墟上,一笔一画地写下四个字——此印,当存。
字迹落成的刹那,印章内部暴走的三种力量,突然同时停滞。
铜镜碎片不再试图守护一切,而是将力量收敛,只守护印章本身的存在概念。晶体碎片不再胡乱操控时间场,而是将力量聚焦,稳定印章内部的时间流速。琥珀宝石不再无节制释放生命能量,而是将力量内蕴,滋养印章材质的根本。
而悖论之匙那混乱的特性,在这股此印当存的定义下,不再是无序的破坏,而是变成了维系另外三种力量保持动态平衡的微妙枢纽——让它们既不完全融合,也不互相冲突,而是以一种诡异的、违背常理的、却又真实存在的和谐状态,共存于印章内部。
印章表面的龟裂纹停止蔓延,雷纹重新亮起,紫白电芒在纹路深处流转,不仅恢复如初,反而比之前更加凝实、纯粹。那些渗透进来的秽气,在接触到雷纹的瞬间,就被至阳至刚的雷霆之力彻底净化。
印章,渡过了诞生以来最危险的劫,并在秽雾的污秽与道心的定义下,完成了最终的蜕变。
它不再只是三块碎片的拼合物,它成了一枚真正的、拥有独立道韵的——器。
火爆昙睁开眼睛,看着掌心那枚光华内敛、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存在感的印章,嘴角终于浮起一丝真实的、带着疲惫的笑意。
成了……
但危机远未结束,清光阵外,秽雾的侵蚀越来越猛烈。七十二枚符文虚影已经破碎过半,剩余的光芒也摇摇欲坠。司徒瑾浑身浴血,身形佝偻,却依旧死死维持着阵法。
高空,雷云深处,第五重天罚的征兆——一种深沉如渊、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与光芒的绝对黑暗,开始从秽雾后方缓缓渗透。
而那双星辉眼眸,在目睹印章蜕变的全过程后,银河旋涡的转速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观测到未知变量,冰冷的审判之音再次响起,个体代号昙,于天罚进程中完成本命器终极蜕变,定义法则:存在优先,此行为……超出原定评估模型。
话音落下的瞬间,星辉眼眸深处,那一直冰冷的、机械的、如同天道化身般的注视里,第一次,极其隐晦地,掠过一丝……
极淡的,类似于困惑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