髭切最近感到很不对劲。
非常、非常不对劲。
最初,当膝丸从长久的昏睡与疯狂中彻底清醒。
并且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对那位名为千织的审神者表现出任何攻击性或应激反应时,髭切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弟弟终于摆脱了那非人的折磨,恢复了神智,这比他自己重见光明、重获行走能力更让他感到慰藉。
他们也按照一期殿所说挑选了自己的部屋。
出于谨慎,也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保护本能,髭切在最初几天,下意识地减少了带着膝丸在外活动的频率,尤其是尽量避免靠近天守阁。
他担心陌生的环境和长久没有相处的刀剑会刺激到膝丸尚未完全稳定的精神,更担心那位审神者身上可能残留的、属于“上位者”的灵力气息会勾起弟弟不好的回忆。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了他的预想轨道。
那个原本应该需要他小心翼翼呵护、逐步适应新环境的弟弟,非但没有对审神者表现出丝毫排斥,反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磁石吸引了一样,开始自发地、频繁地往天守阁跑!
起初只是偶尔。
髭切会发现膝丸不见了,找了一圈,发现他安静地坐在天守阁外的回廊下,隔着一段距离,偷偷望着里面那个总是蜷在猫窝里或靠在窗边看书的身影。
然后,距离越来越近。
从廊下,到门口,再到……直接进入天守阁内部。
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几乎每天,只要膝丸清醒着,且没有固定的当番任务,他的第一选择必然是去天守阁报到!
髭切几次想去把“玩忽职守”(?)的弟弟抓回来,结果走到天守阁附近,看到里面的情景,脚步就迈不动了——
他那曾经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弟弟,此刻可能正乖巧地跪坐在千织的猫窝旁边,手里捧着一本书(内容估计根本没看进去),眼神一眨不眨地落在那个墨发少年的侧脸上。
或者,他会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温水,等到千织目光从书卷上移开时,立刻递上去,然后因为对方一句平淡的“谢谢”而眼睛发亮。
然后主动把自己伸过去让摸。
要不要这么自觉啊喂!
最让髭切感觉心情复杂的是,每次膝丸从天守阁回来,周身都仿佛自带背景特效
——飘飘洒洒、持续不断的樱吹雪!
那粉白的花瓣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脸上还带着一种纯粹的、毫无阴霾的、满足又开心的笑容,仿佛去天守阁不是“执勤”,而是去朝圣了一般。
髭切:“……”
他看着自家弟弟那副傻乎乎(划掉)幸福洋溢的样子,再对比一下自己之前那如临大敌、各种担忧防备的心态,突然觉得自己每天如临大敌小心翼翼的样子……
真的很呆啊!!!
他就像个担心孩子去新学校会被欺负的老父亲,结果孩子不仅迅速融入了新环境,还成了校长的头号粉丝,每天回家都兴高采烈地汇报今天的快乐日常,显得他这个老父亲的担忧无比多余且可笑。
“阿尼甲!”
膝丸又一次带着一身樱吹雪回到他们暂住的部屋,眼睛亮晶晶的,
“主公大人今天看的那本书,好像很有趣的样子!虽然我看不太懂……但他问我渴不渴了!他关心我!”
“阿尼甲!主公大人摸我的头了!他的手好凉,但是好舒服!”
“阿尼甲!我今天帮主公大人把掉在地上的毛绒老鼠捡起来了!”
诸如此类的“汇报”,几乎成了膝丸每日的固定节目。
他那份毫不掩饰的喜悦与依赖,几乎要凝成实质。
髭切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被弟弟的樱吹雪和发言甜的),试图理解:
“膝丸,你……真的很喜欢那位主公大人?”
“喜欢!”
膝丸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响亮,脸上泛起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但眼神依旧坦荡而炽热,
“主公大人……是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的人。他身上的气息,很温暖,很安心。待在他身边,就好像……连灵魂都被洗涤过一样舒服。”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亮起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信念:
“而且,阿尼甲,主公大人救了你!他让你重新看见了,让你能重新行走!他是我们的恩人!”
髭切沉默了。
他无法反驳。那个少年确实以一己之力,将他们兄弟从绝望的深渊中捞起。
这份恩情,重于泰山。
但他心里那点微妙的、类似于“弟弟被抢走了”的别扭感,还是挥之不去。
然而,膝丸显然完全没有他兄长这般复杂的烦恼。
他单纯地、全心全意地喜欢着、依赖着现在的审神者。
被摸摸头就觉得是莫大的奖励,能在一旁安静地陪着就是最好的时光。
他甚至开始偷偷学习冲泡更适合病人饮用的药茶(虽然味道经常被药研无情吐槽),学着将水果切成更容易入口的小块,笨拙却又无比认真地,想要为那个看起来总是很虚弱的主公做点什么。
他的世界仿佛被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是依旧重要的兄长,另一部分,就是那个拥有着青绿色眼眸、能带来安宁与救赎的审神者。
髭切看着弟弟脸上日益增多的、真心的笑容,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
最终,他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那点莫名的醋意压了下去。
算了。
只要膝丸开心,能真正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他这个当兄长的,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看着弟弟又一次兴冲冲地抱着新晒好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毯子往天守阁跑的背影,髭切还是忍不住扶额。
“唉……”
源氏的重宝,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甜蜜又无奈的烦恼。
而天守阁内,千织对于身边多了一个大型的、安静的、眼神总是亮晶晶的“挂件”。
从最初的不解,到后来的习惯,现在似乎也……默认了。
当膝丸小心翼翼地将柔软的毯子盖在他身上时,他会轻轻“嗯”一声,把毯子默默分过去一个角。
膝丸很喜欢安静地坐在他的不远处,用那种濡慕的眼神望着他,他偶尔会从书卷中抬起眼,回望过去。
然后他就能看到刃捂着通红的脸,嘴里念叨着什么。
猫猫:?
那青绿色的猫瞳里,虽然依旧没什么情绪,却也不再是一片空茫。
这里,早已不仅仅只是试炼。
因为刀剑们笨拙而执着的温暖,正在一点点地,被填上名为“家”的温度。
而黏人的膝丸,只是这温暖拼图中,最炽热、最直白的那一块。
千织嘴角勾起了一个轻微的弧度,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