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石强弓连珠箭,九星贯日慑长安。
短短数日,烧遍了长安城的酒肆。东宫有意的推波助澜,更让这传言平添了几分传奇意味。
“听说了吗?那位周郎将射箭时,连眼都不睁!”
西市酒铺里,一个汉子说得眉飞色舞。
“何止!”旁边立刻有人接话,“范阳卢氏的卢中郎将亲口说的,长安箭术当以周郎将为尊!”
“卢氏作保?那可是五姓七望啊不得了!”
传言一路疯长,越传越奇。到后来,甚至有人说周浩能一箭射下飞燕,箭过处只断喉管不伤片羽。对这些神乎其神的说法,周浩在金吾卫衙中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
与箭术传说一同悄然流传的,还有几句诗。
虽无人知晓诗名,但那“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的开篇,那“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结句,却也穿透了长安的繁华中,撞进许多人的心头。
“周浩”这个金吾卫郎将,彻底地进入一些大人物的视野中。
一日,正午。周宅,后院。
周浩刚将掌心手机仔细收进内衬,“岚”传来的一些信息需要他查看一下。门外便传来主事略显急促的呼唤:
“阿郎,阿郎。声音不同往日沉稳。
“什么事?”
周浩推门而出。这几日,他生活极有规律,清晨练武属于这具身体的本能,随后去金吾卫当值。与卢凌风的切磋已成常事,他向请教枪法刀术,卢凌风请教射术,一来二去,两人倒真熟络起来,偶尔下了值,也会相约去酒肆喝上两盅。今日休沐,他本打算静静梳理一下之后的动作,主事这声呼唤却透著一丝不寻常。
自名声传开,这宅邸突然开始热闹起来。长安的贵族、富商,为结一份善缘,各式礼物如流水般送来。这些礼物的价值加起来足够寻常百姓富足的过完一生。周浩虽心中感慨“名利二字,实在厉害,但府中这位主事(乃是先前立功所赏,办事颇为老练)宅子中的各项事务处理的都比较好,从未见他如此慌张。
主事快走几步近前,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的紧绷却掩不住:
“太子殿下遣人来了,已至前厅。还带着赏赐。”
周浩瞳孔骤然一缩,心下凛然。太子李隆基!这位未来的开元天子,自他入京时因张仁愿将军的引荐见过一面后,便再无直接召见。如今突然派人上门,还带着礼物
“走。”
他不再多问,只抬手整了整身上常服的衣襟,神情在瞬间归于沉静,随主事快步向前厅走去。
步入前厅,只见一名身着东宫内侍服色、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正负手而立,神情温和中透著一股宫中人特有的审度。他身后,两名年轻内侍垂手侍立,面前案几上整齐摆放着数个锦盒。
见周浩进来,那中年宦官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微微颔首:
“周郎将,某姓杨,奉太子殿下令,特来探望郎将。”
周浩躬身行礼,姿态恭谨:“有劳杨内侍。末将惶恐,何敢劳动殿下挂念。”
“郎将过谦了,都是自己人。”
杨内侍笑容不变,声音平缓清晰,却将“自己人”三个字咬得稍重。
“咱们也不说那些虚的。周郎将可知,为何短短几日,金吾卫校场那点事儿,便传遍了整个长安?”
周浩心中其实已猜到七八分,面上却仍带着适当的疑惑:
“末将不知,还请杨内侍解惑。”
“那都是殿下亲自吩咐下来的,”杨内侍向前略倾了倾身,语气里带着几分亲近的意味,“这是特意为你扬名啊。”
周浩闻言,心中了然,脸上立刻换上一副感激的神色,躬身更深:
“殿下如此厚爱,末将末将实在不知何以为报!此生定当竭诚效命,不负殿下栽培之恩。”
杨内侍眼中掠过一丝满意,微微侧身,示意身后一名内侍上前。那内侍小心翼翼捧起一个狭长的檀木匣,匣身乌黑油亮,仅以银丝嵌出简约的云雷纹。杨内侍亲手打开匣盖。
厅内光线似乎微微一凝。
匣中红绸衬底之上,横卧著一柄刀。刀鞘以深海玄鲨皮鞣制,色泽暗沉,鞘口与鞘尾包著暗金螭纹铜饰,古朴厚重。虽未出鞘,一股沉凝的锋锐之气已隐隐透出,绝非寻常凡铁。
“此刀名‘破军’,乃将作监大匠亲手锻造,百炼精钢所铸。”杨内侍缓缓道,目光在刀身上停留一瞬,又看向周浩,“殿下说,望见此刀,能念及边关将士破阵斩将之豪情,不忘卫我大唐疆土之初心。”
周浩目光落在那刀上,心中震动。这赏赐,太重了。金银易得,这般带有“御制”性质的宝刀,意义远非财物可比。它代表的是太子的青睐,更是一种无形的烙印。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深深一揖:
“殿下厚赐,末将愧不敢当。此刀太过贵重。”
“郎将切勿推辞。”
杨内侍抬手虚扶,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殿下赐下,便是觉得郎将当得起。此外”
他略一停顿,从袖中取出一份泥金封皮的束帖,双手递过。
“三日后,东宫设小宴,殿下欲与几位青年才俊共叙。殿下特意吩咐,请周郎将务必前往。”
周浩双手接过束帖,只觉那帖子竟有些烫手。入东宫赴宴!这已不是简单的赏识,而是明确的召见与接纳。长安城中,有多少双眼睛会因此聚焦于他?
“末将遵命。”他沉声应道,声音平稳,“定准时赴宴,叩谢殿下隆恩。”
杨内侍满意地点点头,又闲谈两句,便示意告辞。周浩见状,不著痕迹地近前一步,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轻巧地送入杨内侍袖中,低声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日后还望内侍多关照。”
杨内侍袖手一拢,神色不变,只眼中笑意深了些:“周郎将客气了,都是为殿下办事。”言罢,便带人离去。
周浩送至门口,望着东宫车驾远去,方才回身。主事已指挥仆役小心翼翼地将其他赏赐搬入库房登记造册。
他独自回到前厅,案上那柄“破军”静卧匣中。他伸手,缓缓握住刀柄。
触手冰凉,随即一股沉稳扎实的质感传来,重心完美。他拇指轻推绷簧,“锵”一声清越龙吟,一抹寒光自鞘中流淌而出。刀身并非雪亮刺目,而是泛著一种幽幽的湛青色。
指腹轻抚过靠近刀镡处的两个古篆铭文——“破军”。
周浩还刀入鞘,那声轻响在忽然寂静下来的厅中格外清晰。
他握著刀,望向厅外长安秋日高远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