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大楼,小会议室。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长条会议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却驱不散室内凝重的气氛。烟雾缭绕,几个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刑侦支队队长赵刚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投影仪上,正定格着黄明珠拍摄的那张女尸眉心斑痕的特写照片。扭曲、模糊,像一只若隐若现的鬼眼,无声地嘲笑着在场的所有人。
“所以,”赵刚的声音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法医中心的初步病理和毒理报告,没有任何异常。喉部、口腔组织无药物残留,无机械性损伤。录音笔里的声音分析过了,声纹特征与尸体喉部结构模拟理论上匹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与会众人——几位核心刑警,脸色都不太好看;以及坐在他对面,依旧穿着白大褂,脸色平静但眼神锐利的黄明珠。
“也就是说,”赵刚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吐出胸口的块垒,“从科学上,我们无法解释一具死亡超过四十八小时的尸体,为什么会突然睁眼说话。明珠,你确认当时你的精神状态”
“赵队,”黄明珠打断了他,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我以我的职业素养和多年经验保证,我所见所闻,皆为真实。并且,我建议不要再在‘是否发生’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而是应该考虑‘如何解释’以及‘如何处理’。”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如何处理?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知识范畴。抓犯人他们在行,可对付“会说话的尸体”?难道要成立一个“超自然现象调查组”吗?
“或许是某种我们未知的神经毒素?或者极其高端的致幻剂?”一个年轻刑警试探着说,但底气明显不足。
黄明珠摇了摇头:“所有常规和非常规的毒物筛查都做了,阴性。而且,就算我产生了幻觉,录音设备不会。白马书院 追嶵鑫彰洁”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推开。局里主管技术侦查的副局老周探进头来,脸色有些古怪:“老赵,你出来一下。”
赵刚起身出去,几分钟后回来时,表情更加复杂,混杂着荒谬、无奈和一丝死马当活马医的决绝。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黄明珠身上:“明珠,你昨天提交报告时,提到的‘特殊技术支援’上面,给了一个推荐人选。”
“谁?”
“一个道士。”赵刚吐出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姓林,叫林道人。据说是某个民俗文化协会的‘特别顾问’,挂靠在某个研究所下面,有正式的专家聘书。上面说,以前遇到过一些嗯‘疑难杂症’,请他出过手,效果还行。”
“道士?”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低声议论。这简直比尸体说话还要离谱。
黄明珠的眉头也微微蹙起。她想象中所谓的特殊支援,或许是更尖端的法医技术专家,或者是行为分析、冷门刑侦领域的权威,绝不是一个画符念咒的道士。
“赵队,这太儿戏了!”副队长忍不住开口。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赵刚反问,语气疲惫,“家属那边催得紧,舆论压力大,案子本身又这么邪门!死马当活马医吧!人已经在接待室了。”
市局一楼接待室,阳光明媚,与会议室的气氛截然不同。
林道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洗得有些发白的藏蓝色道袍,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模样周正,甚至称得上俊朗,但眉宇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散的懒散劲儿,嘴角似笑非笑地翘着,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墙上挂着的锦旗和规章制度牌,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笑话。
他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次性的纸杯,慢悠悠地吹着热气,喝着里面寡淡的茶水。旁边负责陪同的小刑警坐立不安,眼神时不时瞟向这个怎么看怎么不像高人的“专家”。
当赵刚和黄明珠一行人走进接待室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林先生?”赵刚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客气。
林道人放下纸杯,站起身,动作谈不上恭敬,也不算失礼,只是透着一股随性。他目光在赵刚身上一扫,随即落在了后面的黄明珠身上,停留了两秒,那双看似慵懒的眼里,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赵队长,幸会。”林道人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见礼,“这位想必就是第一时间接触‘尸语’,还能保持冷静,并且发现关键‘咒印’的黄法医了吧?佩服。”
他说话的语气带着点调侃,但那句“咒印”却让黄明珠心中一动。她并未在报告里详细描述眉心斑痕的形状,只称之为“异常斑痕”。
“林先生你好,我是黄明珠。”她点头致意,保持着职业性的距离。
寒暄几句,众人回到小会议室。投影仪上的鬼眼斑痕依旧清晰。
林道人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仿佛那是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他重新坐下,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
“情况呢,上面大概跟我提了一下。”他开门见山,“尸体开口,眉心现印,‘水底有座黑佛’嗯,是有点意思。”
“林先生,您看这”赵刚试探着问。
林道人摆了摆手,打断他:“先不忙说案子。我们这行,有我们这行的规矩。办事之前,有些话得说清楚。”
他伸出三根手指,慢条斯理地说道:“第一,我出手,是要收费的。不便宜。”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寂静。警察请道士办案,道士开口先谈钱?这画面太过诡异。
赵刚的脸皮抽搐了一下:“这个林先生,我们有专家咨询费的标准”
“那是你们的标准。”林道人笑眯眯地,眼神却没什么温度,“我的标准,是按事情的‘麻烦’程度来算。这具‘尸语者’,背后牵扯的东西,可不简单。所以,一口价,这个数。”
他报出一个数字。
“多少?!”副队长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都快赶上我们一个小组半年的办案经费了!你这是”
“嫌贵?”林道人眉毛一挑,作势欲走,“没关系,门在那边。你们另请高明就是。不过友情提醒一句,‘尸语咒’这玩意儿,一旦开始,就不会只死一个人。等到第七个‘容器’集齐,那尊黑佛真的被请出来,到时候损失的,可就不是这点钱了。”
他的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冰砸在众人心里。黄明珠注意到,他说的是“容器”和“请出来”,而不是“受害者”和“出现”。
“林先生,请留步。”赵刚咬着牙,强行压下火气,“费用我们可以想办法申请特殊经费。请您先说另外两条规矩。”
林道人这才慢悠悠地坐回来,仿佛刚才只是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第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办案过程中,我怎么看,怎么做,用什么方法,你们不得干涉,不得质疑。觉得我搞封建迷信?没关系,别看就行。我需要的一切配合,必须无条件提供。”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警察,最后落在黄明珠身上,意有所指:“尤其是你们这些信奉科学教条的,最好先把脑子里的条条框框清一清。”
黄明珠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回应:“我信奉的是证据和逻辑。只要你的方法能拿出证据,符合结果逻辑,我不会干涉。”
林道人似乎对她这个回答有点意外,随即笑了笑,不置可否。
“第三,”他伸出第三根手指,表情稍微正经了那么一点点,“我只负责解决‘非人’的问题。抓人的事,是你们的活儿。查案溯源,找出幕后那个施咒的降头师,也得靠你们自己。当然,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提供一些‘专业’的指导,不过那得另算。”
三条规定,条条都透着市侩、霸道和一种超然物外的傲慢。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警察们脸色铁青,感觉多年的世界观都在被按在地上摩擦。请来个道士,花了天价,还得当祖宗一样供着,不能问不能管,这算什么事?
赵刚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还是破案和维稳的压力占据了上风。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道:“好!林先生的规矩,我们尽量遵守!现在,可以去看看那具尸体了吗?”
“当然。”林道人爽快地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带路吧,赵队长。哦,对了,”他像是刚想起什么,回头对赵刚补充道,“先准备一半定金,打到这个账户。见到钱,我才开始干活。这是道上的规矩,见谅。”
赵刚:“”
黄明珠看着林道人那副玩世不恭、视规则如无物的样子,心中疑窦丛生。这个人,真的能信任吗?他那双看似懒散的眼睛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但她没有选择。科学的边界在这起案件面前显得如此无力,而这个人,是唯一一个似乎能触碰并理解那边界之外恐怖的存在。
一行人沉默地走向地下停尸房。冰冷的空气再次包裹上来。
林道人跟在黄明珠身后,在经过她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黄医生,你眉宇间沾染了一丝尸气,这两天最好别靠近水边。”
黄明珠脚步一顿,猛地转头看他。
林道人却已越过她,双手插在宽大的道袍口袋里,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晃晃悠悠地走向那扇代表着未知与禁忌的铁门,仿佛不是去查验一具诡异的尸体,而是去逛自家后花园。
他的登场,就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是颠覆整个池塘秩序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