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味,尘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上一轮次的福尔马林溶液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构成了第十二次苏醒的开场。
齐夏睁开眼,天花板的污渍纹路熟悉得令人作呕。他没有浪费时间感受重生后的虚无,几乎是视线恢复清晰的瞬间,目光便如探照灯般扫向观众席后排的角落。
她还在。
蜷缩在阴影里,蓝色的裙摆像一片凝固的海。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在他看过去的刹那,她也正望着他。没有惊恐,没有茫然,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是一种安静的、近乎等待的专注。仿佛知道他一定会看过来,仿佛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无声的约定。
齐夏撑起身,动作流畅,带着一种经过精确计算的效率。他没有走向她,也没有立刻去拿面具,而是径直走向舞台边缘那块暗红色的规则牌。
规则变了。
【规则一:登上舞台者,参与演出。】
【规则二:演出需佩戴面具,且不得自行摘下。】
【规则三:演出失败者,谢幕。】
【规则四:演出成功者,可获得“一日安眠”。】
【新增规则五:演出期间,舞台将随机出现“提线木偶”。无视木偶者,将触发“即兴表演”。】
“提线木偶”?“即兴表演”?
字里行间透出的恶意更加赤裸,更加不可预测。
幸存者们陆续醒来,惊慌失措,有人开始哭泣,有人麻木地走向面具箱。没有人注意到规则牌的细微变化,或者注意到了也无能为力。
齐夏收回目光,走向木箱。他依旧拿起了那张纯白的空白面具,但在指尖触碰到面具冰凉的表面时,他停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瞥向角落。
少女接收到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主动站起身,走向木箱。她没有犹豫,从一堆狰狞或滑稽的面具中,精准地挑出了那张略显小巧的兔子面具,安静地戴在了脸上。
兔子面具的眼孔后,那双清澈的眼睛眨了眨,再次望向他。
很好。
齐夏扣上自己的空白面具,视野灰暗。他转身,面向空荡的舞台,全身肌肉微微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等待着幕布后那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演出,开始。”
冰冷的声音落下。
幕布拉开。
三个小丑如期而至,带着永恒的怪笑和锈蚀的凶器,扑向台下。
混乱再启。
齐夏没有立刻加入战团。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快速扫过舞台的每一个角落,搜寻着所谓“提线木偶”的踪迹。同时,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戴着兔子面具、紧贴着墙壁站立的少女身上。
一个小丑似乎本能地要朝她冲去,但看到她脸上规整佩戴的兔子面具后,动作迟疑了一下,猩红的目光闪烁,最终还是转向了其他更容易攻击的目标。
规则对她依旧有效,但怪物的“倾向性”似乎增强了。
齐夏眼神冰冷。他动了,但并非冲向最近的敌人。他的身影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步伐诡异,时而前冲,时而急停,利用其他幸存者作为短暂的屏障,吸引着小丑的注意力,同时不断调整着自己的位置,始终确保自己处于能随时援护少女的角度。
他的战斗方式也变了。不再追求一击毙命,而是以牵制、干扰为主。金属椅腿在他手中如同活物,每一次格挡、每一次佯攻,都精准地引导着小丑的攻击落空,或者将它们引向同伴,制造内耗。
他在观察,在测试,在收集数据。小丑的攻击频率,移动速度,对规则的反应,以及舞台上方那片阴影区域。
几分钟后,就在一个小丑被齐夏引导着,一刀劈空,砍进舞台地板时——
“喀啦喀啦”
一阵细微的、类似老旧木轮滚动的声响,从舞台上方传来。
齐夏猛地抬头。
只见舞台顶部的阴影中,垂下来三个模糊的、用粗糙木头和破烂布条扎成的人形。它们四肢被近乎透明的丝线吊着,在空中晃晃悠悠,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三个空洞的黑点。
提线木偶!
它们出现的瞬间,舞台上那三只小丑的动作明显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仿佛被无形的信号干扰。
其中一个木偶,空洞的“眼睛”转向了一个正背对着它、拼命抵挡小丑砍刀的中年女人。
齐夏瞳孔一缩。
“转身!”他厉声喝道,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沉闷而急促。
那女人正全神贯注应对眼前的小丑,听到喊声下意识回头,正好对上木偶那空洞的注视。
下一秒,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女人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极其不协调地扭动起来!她的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错位声,脸上戴着的老鼠面具扭曲变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似人声的怪笑。她扔掉了手中用来格挡的破木板,开始手舞足蹈,动作癫狂而诡异,像是一个被强行操控的劣质玩偶。
“即兴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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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对抗的那只小丑,停了下来,歪着头,咧开大嘴,似乎是在“欣赏”这怪诞的舞蹈。
而另外两只小丑,则趁机扑向了其他因这突变而分神的幸存者!
惨叫声再次升级。
齐夏眼神锐利如刀。他看出来了,木偶的“注视”是触发机制,一旦被它“看”到背身,就会被控制。而破解方法
“零!”他第一次喊出了这个临时赋予的代号,声音斩钉截铁,“木偶!打它们的视线!”
角落里的兔子面具少女,身体微微一颤,似乎对这个称呼有些反应。但她没有犹豫,清澈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空中那三个晃晃悠悠的木偶。
她的眼神变得极度专注,空茫被一种奇异的计算感取代。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在空中快速虚点,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测距和轨迹推演。
“左一,仰角三十,一秒后右移半尺。”
“中间,静止。”
“右一,正在下放,速度每秒零点五米。”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精确,穿透喧嚣,清晰地传入齐夏耳中。
齐夏的大脑如同高速计算机,瞬间处理了这些信息。他的身体随之而动!
侧身避开一只小丑的扑击,脚下猛地蹬地,身体借力腾空,手中的金属椅腿如同标枪般掷出!目标并非小丑,而是空中那个正在向右移动的左一木偶!
“噗!”
椅腿精准地穿透了木偶头部那两个空洞之间的位置,巨大的力量带着木偶向后飞荡,“咔嚓”一声撞在舞台后方的墙壁上,碎裂开来,化为无数木屑和破布条散落。
被它控制的中年女人如同断线的木偶,瞬间瘫软在地,虽然虚弱,但眼神恢复了清明,带着劫后余生的极度恐惧。
“正前方,高台阴影,还有两个!”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齐夏落地翻滚,顺手从地上捡起另一截断裂的木头。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目光已经锁定了零指示的方向。
舞台上方,果然在更深的阴影里,还悬挂着两个更加隐蔽的木偶!
而此时,最后一只未被干扰的小丑,似乎被齐夏接连破坏木偶的行为激怒,放弃了其他目标,猩红的目光死死锁定了他,咆哮着冲来!砍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同时,空中的一个木偶,那空洞的“眼睛”转向了正在为齐夏指示方位的零!
“低头!”齐夏厉喝。
零几乎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就抱头蹲下,缩进了墙壁的夹角。
木偶的注视落空。
而齐夏,面对迎面冲来的小丑和可能随时发动的木偶控制,眼神一狠,不进反退!
他迎着砍刀冲了上去,在刀锋及体的前一刻,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让过要害,任由刀锋在自己肩胛骨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剧痛袭来,他却借着这股冲势,整个人撞入小丑怀中,左手如同铁箍般死死钳住了小丑持刀的手臂!
“右后方木偶,正在瞄准你!”零蹲在角落,声音带着紧张的颤音,但指示依旧清晰。
齐夏头也不回,右手握着的尖锐木茬,凭借感觉和零的指引,向后猛地一甩!
“嗖——啪!”
木茬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精准地击中了那个正准备“注视”齐夏后背的木偶,将其打歪在一旁。
而此刻,被他近身钳制的小丑,张开腥臭的大嘴,朝着他的脖颈咬来!
齐夏的右手收回,手肘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小丑的下颚!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
小丑的嘶吼被堵了回去。齐夏趁机膝盖猛顶其腹部,同时钳住它手臂的左手奋力一拧!
“嘎巴!”
手臂应声而断,砍刀“哐当”落地。
齐夏毫不停留,空出的右手五指并拢,如同最锋利的短刃,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刺入了小丑唯一裸露的、旋转着黑暗的眼窝!
“噗嗤!”
黑色粘液爆溅。
小丑的挣扎戛然而止,融化开始。
齐夏喘着粗气,肩胛骨的伤口血流如注,染红了半边身体。他猛地回头,看向舞台上方最后一个木偶,以及那只刚刚摆脱了“即兴表演”观众、正朝他扑来的小丑。
“最后一个木偶,交给我。”
零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齐夏看向角落。
只见戴着兔子面具的少女站了起来。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之前死者掉落的、细长的金属发簪。她深吸一口气,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光芒。
她助跑了两步,身体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赤足在满是血污和杂物的地面上几个点踏,竟然借助着墙壁和残破座椅的微弱反作用力,如同灵巧的狸猫,瞬间攀上了观众席一侧高大的、装饰用的罗马柱!
她的动作流畅而迅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战斗素养,与之前那个蜷缩在角落的茫然少女判若两人!
攀至高处,她没有任何犹豫,右手握住金属发簪,身体在空中舒展,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朝着最后那个悬挂在阴影中的木偶,猛地将发簪投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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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簪化作一道银色的细线,穿透昏暗的光线,发出轻微的破空声。
“咄!”
精准无比地命中了木偶头颅的中心!
木偶剧烈晃动了几下,表面的破烂布条无火自燃,迅速化为灰烬,连同里面的木头骨架一起坍塌、消散。
最后一只小丑,在木偶被摧毁的瞬间,动作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直。
齐夏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强忍着肩胛骨传来的剧痛,如同受伤却更加危险的猛兽,扑了上去!战斗在几秒内结束,最后一只小丑化为黑泥。
剧院内,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
幸存者,包括齐夏和零在内,只剩三人。
冰冷的声音响起:
“演出结束。幸存者,获得‘一日安眠’。”
幕布合拢。
另外两个幸存者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眼神空洞,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齐夏扶着剧痛的肩膀,踉跄着走到罗马柱下。
零已经从柱子上滑了下来,兔子面具下的胸膛微微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看着齐夏肩上那恐怖的伤口,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也有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
“你”她开口,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你的伤”
齐夏摇了摇头,示意无妨。比起之前被洞穿心脏、撕裂身体的死法,这确实不算什么。他看着她,空白面具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探究。
“你做得很好。”他的声音沙哑,但带着肯定的意味。
零微微低下头,手指绞着裙摆,兔子耳朵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些”她指的是攀爬和投掷的技巧。
齐夏沉默了一下。他想起金色面具人的话——“她在观察,在学习,在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 或许,这种战斗本能,也是她“学习”能力的一部分?
他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你能‘看’到更多吗?关于这个剧院,关于那些幕后的东西?”他指了指舞台后方。
零抬起带着兔子面具的脸,望向舞台深处,那双清澈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极淡的雾气,她在努力“看”。
片刻后,她有些疲惫地收回目光,轻轻摇头:“很模糊有很多‘线’缠绕在一起,很乱还有很多‘眼睛’在看着”
线和眼睛。
齐夏想起后台那本笔记的记载,想起那个收藏了无数眼睛的陈列馆。零的感知,与那些碎片信息吻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在流血的肩膀,又看了看零脸上那张略显滑稽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可靠的兔子面具。
合作是可行的。她的观察和计算能力,配合他的战斗经验和“不死”的容错率,或许真的能找到一丝打破循环的契机。
“先处理伤口。”齐夏的声音打断了她继续感知的尝试,“‘安眠’时间,未必安全。”
他记得笔记上的警告。
零点了点头,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走向舞台侧后方那扇标着“后台禁地”的门。这一次,他们需要利用这“一日安眠”,主动去探索,去寻找更多的线索,而不是被动地等待下一次“演出”的屠戮。
齐夏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昏暗的走廊再次出现在眼前。
他知道,门后的危险依旧存在,那个诡异的“清洁工”,甚至可能还有别的什么。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他侧过身,让零先进入走廊。
少女戴着兔子面具,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象征着“永眠”的阴影之中。
齐夏紧随其后,反手轻轻掩上了门。
门扉合拢的轻响,在死寂的剧院里回荡,仿佛一个新时代开启的微弱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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