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平板屏幕上的那条匿名消息,手指在发送者一栏来回滑动。
“原来真的有人听进去了。”我说。
话音刚落,眼角余光看见玄烬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他站得笔直,披风被夜风吹得轻轻扬起一角,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我知道他在想事。
我低头拍了拍背包,又摸了摸围裙口袋里的《实录》册子,顺势往旁边石阶上一坐,手拍了拍身边空位:“坐啊,站着多累。”
他停顿了几秒,才慢慢走过来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听见彼此呼吸。火锅还在咕嘟冒泡,香味混着晚风飘过来,墙边那幅孩子画的火锅飞船在灯下颜色特别亮。
“你说……咱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望着空荡的广场问。
玄烬没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你第一次闯进魔宫,穿着脏兮兮的外卖服,当着百官面说我‘服务态度差’。”
我噗嗤笑出声:“那不是照着客户投诉模板说的嘛!谁知道你真听得懂!”
“我还以为你要刺杀我。”
“你还记得这个?”
“记得你说‘本人保证下次不再吐槽领导’,然后转身就在厨房骂我是个冰山暴君。”
我瞪大眼:“谁告密的?赤燎?别告诉我你们还有内部监察系统!”
“我不需要系统。”他淡淡道,“我听得到。”
“你故意偷听!”
“是你嗓门太大。”
我们俩同时笑了。笑声落下来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有点发酸。
“刚来那会儿,我以为活不过三天。”我掰着手指数,“第一天就被你关禁闭,第二天差点被长老们联名驱逐,第三天——哦,第三天你让我写检讨书,还非得用朱砂笔。”
“字太丑,红的显眼。”
“你还记得这个?”我又问一遍。
“我记得每一笔。”
我扭头看他,他没看我,目光落在远处市政工坊的灯光上。那些光点连成一片,像星河落地。
“那时候我还真怕搞砸了。”我换了个话题,“婚礼筹备那阵子,厉敖带人闹事,说我不配站在你身边。结果你一句‘若她说的是对的,我又何必沉默’,直接镇住了全场。”
“我不是信制度。”他低声说,“我是信你敢说。”
我喉咙动了一下,没说话。
“你讲起赤燎第一次尝火锅被辣哭的模样,讲到自己偷偷给巡逻傀儡贴表情包被全魔宫通报批评,还有你在启明塾教孩子们唱儿歌时,我站在窗外听了整整一节课却死活不肯承认。”
“你当时躲树后面,半个身子露出来,耳朵都红了!”
“我没有。”
“有!好多学生都看见了!”
他抿嘴不语,但我看得出来他在憋笑。
接着我讲起病倒那晚,非要吃加麻加辣的麻辣烫。他连夜让人翻遍三界找配方,最后是自己守在锅边煮出来的。
“你说我看起来嘻嘻哈哈,其实什么都扛着。”他突然说。
我摆手:“哎呀别煽情!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可眼泪已经滚下来一颗。我赶紧抹掉,假装在整理背包拉链。
“如果……我没穿过来呢?”我忽然问。
风好像停了一瞬。
玄烬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市政工坊,很久才开口:“魔宫依旧运转,魔界也不会崩塌。”
他顿了顿:“但不会有火锅节,不会有好评系统,不会有人敢指着我说‘你这周kpi没达标’。”
我又笑了。
“也不会有人,在我生气时故意放首歌逗我。”
“也不会有人,把我的洁癖改造成每周大扫除积分赛。”
“更不会有人……”他声音越来越低,“让我觉得,这座冰冷的宫殿,终于像个家。”
我愣住。
我没动,只是慢慢靠向他肩头。这一次比上次久一点。
他没有躲。
过了几秒,他抬手,将披风一角轻轻覆在我肩上。布料还带着他的体温。
夜风很轻,星河很低。
墙上的火锅飞船画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有个巡逻傀儡自动调转镜头拍了下来。
“这一路,挺不容易的。”我说。
“但值得。”
两个字,说得平平静静,却压得我心里沉甸甸的。
我伸手摸了摸袖口那个破洞,想起第一次见他时,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结果没死成,反而活得比从前热闹多了。
以前送外卖,天天被人骂,平台扣钱,客户给差评,下雨天摔跤都不敢哭。
现在呢?整个魔界都在按我提的规则转。孩子能上学,老人有养老积分,连赤燎都学会用语音录入提案了。
而我身边坐着的人,曾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尊,现在会因为我一句话调整全境政策,会记住我随口提的菜谱,会在我不经意时把披风给我盖上。
“你知道吗?”我轻声说,“我以前最怕两种人。一种是领导,一种是客户。”
“我现在天天对着你。”
他转头看我。
“结果发现——”
我嘴角扬起,“你俩一块儿占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眉梢微动。
我没再说话,只是把头靠得更稳了些。
他也没动。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值夜的巡逻队换岗。他们经过广场时放轻了步伐,领头的魔兵还悄悄挥手让其他人绕路走。
墙上那幅画又被风吹歪了一点。一个小孩跑回来重新贴好,踮着脚拍了拍画纸边缘。
我闭上眼。
耳边是风声,是远处工坊机器的轻微嗡鸣,是玄烬平稳的呼吸。
“林小满。”他忽然叫我的名字。
“嗯?”
“下次提案大会,你准备讲什么?”
“还没想好。”我睁开眼,“可能说说怎么把早餐车推广到北岭矿区。”
“可以。”
“你批?”
“我签。”
我笑了。
他抬手看了看腕间玉镯,那是我之前送他的生日礼物,上面刻着“少加班,多吃饭”。
“时间不早了。”他说。
“是不太早了。”
“回去?”
“再坐会儿。”
他又安静下来。
我看着天上星星,一颗一颗数过去。
数到第七颗的时候,听见他极轻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来了。”
我没回应。
因为我知道,有些话不需要回应。
就像那天我靠在他肩上三秒就弹开,而这次我没有动。
就像他明明可以一掌灭掉所有反对声,却选择站在议事殿说“若她说的是对的”。
就像现在,他不说喜欢,不说爱,不说任何重话。
只说一句“谢谢你来了”。
足够了。
我伸手握住背包带,指尖碰到那本《实录》册子的硬壳封面。
远处市政工坊的大钟敲响了第九声。
玄烬的披风角垂下来,盖住了我半边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