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烬的手掌在空中停了几秒,然后缓缓放下。他转身走进议事殿,门关上的声音很轻,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空碗,把筷子一根根收进餐车抽屉。锅底的红油已经凉了,凝成一圈暗色的环。我顺手抹了把桌面,纸巾上沾了点辣油。
白袍青年没动。他盯着玉简屏,屏幕还在滚动新消息。一条写着:“建议给夜市摊主配防风灶台,油烟少点,呼吸顺畅。”点赞数一直在涨。
他忽然开口:“你们真会让一个孩子提的滑梯改造案立项?”
我点头:“投票过了,资源也匹配,就上了。上周装好了,听说孩子们玩到半夜都不肯回家。”
他没说话,把手按在腰间。那是个看起来很重的令牌,黑铁质地,刻着某种古老符文。他解下来,放在长椅边上。
“我想试试当个普通人。”他说,“从提一个提案开始。”
女修站在旁边,一直没出声。她看着西街方向,一对老魔族夫妇正共撑一把伞慢慢走。老头走路有点跛,老太太扶着他胳膊,两人影子叠在一起,晃晃悠悠地往前挪。
她眼眶突然红了。
“我们那边,年迈修士会被当成累赘。”她说,“到了一定年纪,就送回山门等死。没人管他们吃不吃得下饭,睡不睡得着觉。”
她转头看我:“你没有教他们变强,却让他们活得像人。”
我没接这话。这种事我不知道怎么回应。我只是做了我觉得该做的事,结果变成了现在这样。
法师翻开了自己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字,还有几张草图。他指着其中一页:“这个积分换资源的流程,能不能再讲一遍?”
我说可以。他就掏出笔,在空白处画了个表格,一边听一边写。写完又核对了一遍数据逻辑,点点头。
“这套系统比九重天律法更细。”他说,“但它不是靠惩罚维持的,是靠让人觉得做事有意义。”
我嗯了一声。
“我愿带回三份抄本。”他说,“请教宗看看。也许……能改一改某些规矩。”
刺客一直站着,背对着我们。他肩膀绷得很紧,像是随时准备拔刀。可谁都没说话时,他也没走。
直到一个小女孩跑过巡逻傀儡身边,踮脚把一颗糖塞进它胸口的小格子里。傀儡低头看了眼,发出一声机械音:“收到感谢,服务评分+01。”
小女孩笑起来跑了。
刺客猛地抬头,看向我:“你说的‘尊严’,就是这些小事?”
“大事都是小事堆出来的。”我说,“今天有人给你一颗糖,明天你就愿意多站一会儿岗。后天看到老人拎东西,你会顺手帮一把。再往后,整个地方就不一样了。”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解开背囊,从里面抽出一张卷轴。崭新的,没写过字的那种。
“给我写一份入门指南。”他说,“我要带回去,给最底层的斥候队看看。他们一辈子都在阴影里爬行,从没人告诉他们还能换个活法。”
我把餐车锁好,拉开包找纸笔。翻到一半,摸出一本旧手册——是最早做“五星好评系统”时用的草稿本。封面还写着“外卖满意度调研表”。
我撕下几张干净页,铺在桌上。
白袍青年凑过来:“我能看看怎么写的吗?”
我说行。他就站在我旁边,看我一笔一划写下第一句:
“第一步:找十个最普通的人,问他们最想解决的十个问题。”
女修也走近了。她看着我写字的手,忽然说:“你不怕我们拿走这些东西,回去照搬失败吗?”
“怕啊。”我说,“所以我只写方法,不写结果。你们的世界不一样,照搬肯定不行。但只要有人愿意开口,就有机会。”
法师在旁边记下了这句话。
白袍青年看着纸上内容,低声念出来:“第二步:建立反馈机制,让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的话有没有被听见。”
他抬起头:“这一步最难。我们那里,信息都掌握在高层手里。”
“那就从小地方开始。”我说,“一个村,一个镇。先让一百个人相信,说话有用。他们会告诉下一拨人。滚雪球就是这样滚起来的。”
刺客接过我写好的纸,快速扫了一眼。他点点头,把卷轴收进怀里。
“我会挑三个最穷的据点试。”他说,“如果三个月内没人反悔,我就继续推。”
女修忽然笑了下:“你知道吗?刚才那个令牌,是他派里象征执法权的东西。他放下它,等于暂时放弃了身份。”
我看向白袍青年。
他也笑了,有点涩:“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适应。但我得试试。不然回去以后,晚上会睡不着。”
我合上本子,把剩下的纸递给他们每人几张:“需要什么补充材料,随时问我。反正我现在也不忙。”
“你不忙?”女修挑眉,“你可是把整个魔界都搅动起来了。”
“搅动是你们说的。”我说,“我只是搭了个架子,干活的是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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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传来钟声。是市政工坊的报时铃,每天整点响一次。今天的声音格外清亮。
几个孩子从学塾方向跑过来,手里举着图纸。其中一个冲我们喊:“林主管!新的排水口模型做好了,要不要看看?”
我说好。他们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讲设计思路。有个小孩说加了个自动过滤网,另一个说用了新型导流槽,第三个说测试时连暴雨模拟都没堵。
白袍青年蹲下来,认真听着。他指着图纸一角:“这里会不会积淤?”
小孩摇头:“不会,我们加了震动装置,每小时自动清理一次。”
女修看着这群孩子眼睛发亮的样子,轻声对我说:“我们那边的孩子,这个时候都在打坐。”
“这边的孩子也在修行。”我说,“修的是解决问题的能力。”
法师拿出本子又记了一笔。
刺客抱着手臂站在边上,忽然问那群孩子:“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个?”
小孩愣了一下,说:“我妈做饭时总抱怨厨房堵水,我就想帮她弄好。”
另一个说:“做完这个,我能加分,明年就能上高级班了。”
刺客点点头,没再问。
白袍青年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看着我:“我能提交一个提案吗?就现在。”
“当然。”我说,“去玉简屏那儿操作就行。第一次用的话,我可以教你。”
他走过去,站在发光的石板前。手指悬在半空,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碰。
我走过去,演示了一遍注册流程。他跟着输入名字,选择类别,写下第一条内容:
“提议:在边境哨所设立家属联络站,允许每月一次视频通话。”
写完他按下确认键。屏幕上跳出提示:“已提交,等待社区投票。”
他松了口气,回头对我说:“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不是以强者身份下令,而是以普通人身份请求。”
“感觉怎么样?”
“有点怪。”他说,“但……踏实。”
女修也走过来,看了看屏幕。她想了想,写下一条:
“提议:为老年修士设立日间照料中心,提供基础疗养与社交活动。”
提交成功后,她笑了笑:“我以前连想都不敢想这种事。”
法师最后一个上前。他写得很慢,每一句话都反复修改。最后提交的内容是:
“提议:建立跨宗门知识共享平台,开放部分非核心典籍阅览权限。”
他合上本子,长出一口气:“这要是传回去,怕是要被人骂疯。”
“那就别说是你想的。”我说,“就说是在魔界看到的,觉得有意思,拿来参考。”
他笑了:“这倒是个好办法。”
刺客没去写。他站在原地,看着玉简屏上滚动的新提案。一条条刷过去,全是普通人关心的事:路灯亮度、公交路线、食堂菜谱更新……
他忽然说:“下次来,我想带几个人亲眼看看。”
我说随时欢迎。
天完全黑了下来。广场的灯全都亮了,巡逻傀儡头顶的小灯排成一行,像星星落在地上。
我收拾好包,准备回工坊。刚迈出一步,听见身后有动静。
回头一看,玄烬又出现在议事殿高台上。
他没下来。
只是站在那儿,抬起了右手。
还是那个动作。
竖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