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春，汉东省委的一纸红头文档，在吕州官场引发了八级地震。
凭借着“华芯科技”的全面投产和“致远商圈”的爆发式增长，吕州市的gdp总量在这一年历史性地超越了老牌工业城市，跃居全省第一。
这是一份沉甸甸的政绩单，足以让所有参与者鸡犬升天。
省委副书记梁群峰因为年龄原因，即将退居二线，转任省人大。
在这位政法系“老教父”离开权力中心前的最后时刻，他动用了最后的政治资源，力推自己的门生，为“汉大帮”留后路。
高育良，这位在吕州主政期间“稳住了大局、搞活了经济”的市委书记，顺利升任汉东省副省长（副部级）。
虽然暂时分管的是文教卫等非内核领域，并未直接接班政法委书记（那个位置被赵立春安排了自己人），但高育
已经跨越了仕途最关键的天堑，正式跻身省领导行列。
而省委书记（兼省长）赵立春，则借此机会迅速填补了吕州的权力真空。
随着梁群峰的淡出，汉东省正式进入了“赵家班”独大的时代。
赵立春签署命令，任命李达康为吕州市委书记。
他需要一个执行力强、且对他绝对忠诚的强力人物，替他看好吕州这个全省最大的“钱袋子”。
按照惯例，书记升了，市长接书记，那么常务副市长李明远顺位接任市长，是板上钉钉的事。
然而，并没有。
……
几日后，华芯科技二期投产庆功宴。
市委招待所内灯火辉煌，但这热闹的氛围下，却涌动着尴尬的暗流。
新任市委书记李达康满面红光，举着酒杯穿梭在宾客之间。他意气风发，那是大权独揽后的绝对自信。
而在主桌的次席，李明远安静地坐着，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仿佛对外界的议论毫无察觉。
“来，让我们共同举杯！”
李达康站在麦克风前，声音洪亮：“华芯的落地，标志着吕州正式迈入了工业强市的行列！这是省委省政府正确领导的结果，是市委班子团结奋斗的结果！”
台下掌声雷动。
但李明远敏锐地发现，李达康的祝酒词里，提到了赵省长的关怀，提到了梁书记的支持，甚至提到了具体的局委办，却唯独略过了当年那个带着铺盖卷去深圳死磕、去金山借人的常务副市长。
做蛋糕的人，连切蛋糕的刀都没摸到。
这不仅是抢功，这是信号——吕州，只能有一个姓李的说了算。
……
晚宴后，书记办公室。
李达康没有回家，而是把李明远叫到了办公室。
只有两个人，烟雾缭绕。
“明远啊，有些情绪吧？”
李达康靠在椅背上，看着李明远，眼神中少了几分当年的欣赏，多了分毫不掩饰的忌惮。
现在的李明远，在吕州威望太高了。在很多干部和老百姓眼里，李明远才是那个真正干实事的人。李达康这种控制欲极强的一把手，绝不允许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
“书记言重了，我服从组织安排。”李明远不动声色。
“明远，咱们是老搭档了，我不跟你绕弯子。”
李达康弹了弹烟灰，突然抛出了他的“逐客令”：
“把你困在吕州当个副手，还要配合新来的市长磨合，确实屈才了。我跟省里极力推荐，让你去林城市，担任市委副书记、代市长。”
林城。
汉东省着名的“煤都”，也是着名的“坑都”。
资源枯竭，地表塌陷，空气污染严重，gdp全省倒数第一。前任班子因为特大矿难被一锅端，那是全省干部的“流放地”，是谁去谁死的火坑。
“这是正厅级实职，是一把手（行政）。”
李达康转过身，盯着李明远，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那里是个烂摊子，但也是个大舞台。怎么样？敢不敢接？”
这是激将法，也是阳谋。
李达康算准了，李明远心气高，绝不甘心在吕州寄人篱下。
李明远看着墙上的地图，目光落那个黑乎乎的圆点上，沉默了片刻，随即抬起头，笑了。
“书记，我接。”
“既然您觉得我是把好钢，那我就去林城这块磨刀石上，再磨一磨。”
……
次日，省政府，副省长办公室。
刚刚履新的高育良，看着前来辞行的学生，并没有生气，反而欣慰地点了点头。
“明远，你做得对。”
高育良给学生倒了一杯茶，语重心长：
“李达康这个人，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你在吕州功高震主，他容不下你。与其留在那里受气，不如走出去。”
“可是林城……”李明远欲言又止。
“林城是苦，但那是独立王国。”
高育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在吕州，你做得再好，也是李达康的副手。但去了林城，你是市长，主持全面工作。只要你能把那个烂摊子盘活，这份政绩就是实打实的，谁也抢不走。”
“而且，你现在避开李达康的锋芒，也是一种蛰伏。赵立春现在信任他，你要是跟他硬碰硬，吃亏的是你。”
李明远心中壑然开朗。
是啊，重生者的优势是什么？是预知未来。
林城的塌陷区，在李达康眼里是废地，但在他眼里，那就是未来价值连城的湿地公园和湖景房。
李达康以为把他踢进了垃圾堆，殊不知，那是送给了他一座金矿。
“老师，我明白了。”
李明远站起身，目光坚定，“三年。给我三年时间，我会让林城变成汉东的‘绿色明珠’。到时候，我要让李达康看看，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
吕州，市委家属院。
李明远推开家门时，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鸡汤香味。
林婉正坐在沙发上叠着婴儿的小衣服，午后的阳光洒在她隆起的腹部，散发着一种圣洁的母性光辉。
算算日子，已经怀孕六个月了。
这段时间，李明远忙着跟李达康博弈，忙着处理开发区的烂摊子，每次深夜回家，妻子都已经睡下。看着林婉有些浮肿的脚踝，李明远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愧疚。
“回来了？”林婉抬起头，笑容温婉，“锅里炖了汤，趁热喝点。”
李明远没有动，而是走到沙发旁，单膝跪地，轻轻把耳朵贴在妻子的肚子上。
“咚、咚、咚。”
强有力的小心跳声传来，象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鼓点，瞬间击碎了他在官场上那层坚硬的铠甲。
“今天动得厉害，估计是个调皮鬼。”林婉抚摸着丈夫的头发，柔声说道。
李明远抬起头，握住妻子的手，眼神复杂：
“婉儿，工作定了。我要去林城。”
“决定了？去林城？”林婉轻声问道。
“恩，定了。”李明远接过水杯，有些歉意地看着妻子隆起的腹部，“只是苦了你，这时候我没法陪在身边。”
林婉笑了笑，帮他理了理有些乱的衣领，语气温柔却很理智：
“工作要紧，我都懂。不过林城那边全是煤矿，听说连树叶上都是灰。为了肚子里的这个，我就不跟着你去吃苦吸尘土了。”
她拉过李明远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轻声说道：
“我回省城爸妈那住，那边条件好，离医院也近。等你把那边安顿好了，孩子也生下来大一点了，我们娘俩再过去找你。”
李明远心中一暖，将妻子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
“好，听你的。你在省城安心养胎，给我点时间。等你们娘俩来的时候，我一定把林城收拾得干干净净，绝不让咱孩子呛着。”
“那就这么说定了。”林婉在他怀里蹭了蹭，“去吧，行李我帮你收拾。”
这一刻，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两口子为了这个小家，最默契的商量与退让。
……
一个月后，吕州边界。
离别的时刻到了。
没有欢送仪式，只有两辆车停在路边。
一辆是黑色的奥迪，里面坐着身怀六甲的林婉，她将独自返回省城待产。
另一辆，是王大路亲自驾驶的越野车，载着李明远奔赴未知的北方。
“去吧，注意身体。”
林婉摇落车窗，眼框微红，却努力保持着微笑。
李明远站在风中，看着妻子远去的车影，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