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价辣肉面摊在坚持了不到十天后,终于在一个清晨悄无声息地撤走了,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摊主那张憨厚的脸上带着解脱和一丝赚不到钱的沮丧,推着简陋的板车,消失在了弄堂深处。
这场由顾明宇在幕后操控、意图挤垮林晚月的商战,以对方的彻底失败而告终。不仅没能动摇林晚月的根基,反而像一块磨刀石,让“辣妻”的招牌在竞争中磨砺得更加闪亮,客户群体也更加稳固和优质。
夜市里其他摊主和熟客们谈起这事,都对林晚月竖大拇指,言语间多了几分真正的敬佩。这姑娘,不仅手艺硬,骨头更硬,脑子也活络!
然而,林晚月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她知道,顾明宇绝不会就此罢休。低价竞争只是最初级的手段,以他的性格和资源,更阴险的招数肯定还在后面。
她更加警惕,每天收摊后,都会仔细检查棚子的门锁和周围环境,将珍贵的食材和资金分散隐藏。出摊时,也时刻留意着是否有可疑人物在附近徘徊。
这种紧绷的状态,持续了几天,预想中的新报复却并未立刻到来。顾明宇那边,仿佛突然沉寂了下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在一个天色阴沉、似乎酝酿着又一场秋雨的下午,林晚月正在棚子里专注地剁着猪肉,准备晚上的辣肉臊,门外传来了一阵轻柔而迟疑的敲门声。
“叩、叩、叩。”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与周围弄堂里粗声大气的喧哗格格不入。
林晚月握刀的手微微一顿,眉头蹙起。这个时间点,赵奶奶通常都在午睡,周建军也不会这样敲门。会是谁?
她放下刀,擦了擦手,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隔着门板沉声问:“谁?”
门外安静了一瞬,然后,一个娇柔怯懦、带着几分委屈和不确定的女声,轻轻响起:
“姐姐……是,是我,晓雪。”
林晓雪?!
林晚月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冷凝!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门栓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
她来了!
她竟然找来了!
前世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林晓雪那伪善的关心,那碗致命的“补药”,手术台边那得意而残忍的笑容,还有那被生生挖走心脏的剧痛和冰冷……
恨意,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奔腾、灼烧,几乎要冲破喉咙喷涌而出!
她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压了下去。不能失控!绝对不能在她面前失控!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眼底翻涌的骇浪被强行压下,只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
她伸手,缓缓拉开了门栓,打开了门。
门外,林晓雪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连衣裙,外面罩着件浅蓝色的开司米毛衣,长发披肩,脸上未施粉黛,眼睛微微泛红,像是刚刚哭过,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弱不禁风。她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外文商标的漂亮纸袋,看到林晚月,脸上立刻露出一种混合着惊喜、担忧和怯生生的表情。
“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她声音哽咽,上前一步就想来拉林晚月的手,眼神快速扫过林晚月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和额角那道显眼的伤疤,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和……一丝几不可查的鄙夷。
林晚月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碰触,身体挡在门口,没有丝毫让她进来的意思。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在询问一个陌生人。
林晓雪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泫然欲泣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更加委屈地扁了扁嘴,眼圈更红了:“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好,没有及时拦住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可是,可是我当时也吓坏了呀……”
她说着,拿起手帕擦拭那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带着哭腔:“你知道我和妈妈有多担心你吗?爸爸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急得不行!我们找了你很久,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在这里……姐姐,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还住在这样的地方……”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狭小、阴暗、充满烟火气的棚子内部,那眼神里的嫌弃几乎不加掩饰,但语气却充满了“心疼”和“关怀”。
“跟我回去吧,姐姐!”她将手里的纸袋往前递了递,“这是爸爸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麦乳精和饼干,你以前最爱吃的。这里环境太差了,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你可是我们林家的大小姐,怎么能……”
“这里很好。”林晚月打断了她声情并茂的表演,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靠自己的双手吃饭,睡得踏实。”
林晓雪被她这话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被委屈覆盖:“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家里才是你的归宿啊!我知道你生明宇哥哥的气,可那都是误会!他其实心里一直有你,那天回去后,他一直很自责,很担心你……”
她刻意提起顾明宇,观察着林晚月的反应。
林晚月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是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名字。
林晓雪心中惊疑不定,这完全不是她预想中的反应。按照她对林晚月的了解,听到顾明宇的名字,就算不歇斯底里,至少也该有所触动才对。这种彻底的漠然,让她感到不安。
她咬了咬下唇,使出了杀手锏。她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姐妹间分享秘密的亲昵和担忧:
“姐姐,你是不是……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才不得不在这里……做这个?”她指了指棚子里那些简陋的灶具,“要是缺钱,你跟妹妹说,我这里还有些私房钱,你先拿着用。或者……是不是有什么人逼你?威胁你?你告诉我,我和爸爸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她这话,看似关切,实则恶毒。一方面暗示林晚月沦落至此是出于不得已,维持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另一方面,也是在试探林晚月是否被人控制,或者掌握了什么不该掌握的东西。
林晚月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看着她那双看似清澈无辜、实则充满了算计和试探的眼睛,心底一片冰寒的嘲讽。
前世,她就是被这副纯良无害的面具骗了一辈子,直到被挖心而死!
“我很好。”林晚月只回了三个字,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不劳你费心。”
林晓雪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她准备了满腹的说辞,示弱,挑拨,试探……可林晚月就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油盐不进,让她所有的力气都打在了空处!
这种完全失控的感觉,让她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烦躁和嫉恨!凭什么?凭什么林晚月落到这步田地,还能在她面前摆出这副冷静的样子?她应该痛哭流涕,应该狼狈不堪,应该跪下来求自己帮她才是!
她盯着林晚月那张虽然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盯着她额角那道破坏了她完美容貌的伤疤,一个念头突然闪过——难道,这次的意外,真的让她摔坏了脑子,性格大变了?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姐姐……你……你变了……”
这句话,她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为姐姐的“变化”而感到痛心。
林晚月闻言,终于微微牵起了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是啊,”她看着林晓雪,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穿透她虚伪的皮囊,直抵那肮脏的内心,“我变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以前的那个林晚月,太傻,太天真,错把蛇蝎当姐妹,错把财狼当良人。她早就已经死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猛地刺入了林晓雪的心脏!
林晓雪浑身一颤,脸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瞳孔因为惊骇而骤然收缩!她看着林晚月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她知道了?
她怎么可能知道?!
不!不可能!她一定是瞎猜的!或者在诈我!
林晓雪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姐姐……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呀?什么死了活了的,多不吉利……你是不是……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说着,又想伸手去碰林晚月的额头,假装关心。
林晚月再次后退一步,彻底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我很好。”她重复道,目光扫过林晓雪那张煞白的脸,最后落在她带来的那个漂亮纸袋上,“东西拿回去吧,我用不着。”
说完,她不再给林晓雪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后退一步,“砰”地一声,关上了棚子的破木门,并利落地插上了门栓。
将那张虚伪的脸,和所有令人作呕的表演,彻底隔绝在外。
门外,林晓雪呆立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仿佛在无声嘲讽她的破木门,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只剩下震惊、难堪,以及一丝逐渐蔓延开来的、冰冷的恐惧。
她变了。
她真的变了!
变得陌生,变得可怕!
门内,林晚月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闭上眼,平复着因为极度厌恶和恨意而有些急促的呼吸。
“晚月,你变了……”
林晓雪那句试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是的,我变了。
从你们亲手将我推入地狱的那一刻起,那个愚蠢懦弱的林晚月,就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