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言在别院里休养了几日,身体恢复了些许。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春花提着裙角匆匆而入,额角上还沾着几缕雨露。
见公子起来,春花立马将被炭火烘烤过的披风递给公子,压低声音。
“公子仔细些,别着凉了,这几日晨雾重得很。”
窗外冷风吹拂,檐角铜铃被风吹的叮当作响。
谢不言指尖摩挲着披风,这几日的相处,他已经摸清了春花的品性。
这个婢女胆小,但品行端正,其他下人都衣着端正,看脸行事…
唯独这丫鬟穿着破烂,还总在天未亮时就守在廊下,将昨夜烘在地龙上的衣物早早的备好…
初春的寒气裹着湿气,最易侵入骨缝。
春花不知公子心里所想,又道:
“公子,夫人吩咐要您一起去主院用膳。”
说完,她抬头望着公子,声音带着些小心翼翼。
谢不言微微颔首。
春花又手脚利落地替他簪上墨玉色的簪子。
瞧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他想,得快点收集些能量了。
只是还未碰见那身负大气运的人。
主院,大门缓缓开启,谢不言缓缓而入。
桌椅上早已摆满各种珍馐。
柳若芩指尖捏着茶盏,目光扫过谢不言的脸时,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嫌恶。
随着靠近,她脸上又立马就化作成了虚假的笑意:“言儿来了啊,快请坐。”
柳若芩眼尾微挑,身后婢女立即上前,拉开了正对着穿堂风的主位。
“公子坐这里吧。”
谢不言却恍若未闻,月白色广袖扫过案几,径直走向西侧角落。
那里窗户紧闭,屏风恰到好处地挡住风口。
谢不言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随后落座,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桌面,吩咐道:“盛饭吧。”
婢女僵在原地,馀光不停的朝夫人看去。
柳若芩唇角的弧度僵处,没收住力,瓷勺不小心磕在茶盏边缘,发出一点声响。
随即她摆了摆手,叫婢女退下。
谢不言垂眸望着碗里蒸腾的热气,睫毛颤颤,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丞相谢安倒不知两人的勾心斗角,只是放下手中的翡翠扳指。
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这个多年未见的儿子身上。
那双微垂的凤目、苍白却精致的下颌线条——
恍惚间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叠。
当年,相府对外宣称沉氏病逝,便秘密将其处死。
那时,还未到两岁的谢不言还未开智,就被匆匆忙忙送往乡下。
沉家的母家不过商人子女,也是几年才知晓后……
如今再见。
那少年身形单薄、清瘦,裹在那普普通通的月白长衫里。
举手投足间竟带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
倒真有几分象他。
柳若芩敏锐捕捉到丈夫眼底的怔忪,指甲不自觉深深的掐进掌心里。
她猛地起身,木椅在地面拖出刺耳声响,却笑意盈盈地将盛了一碗热粥推到谢不言面前。
“言儿想必是饿了吧,先吃饭吧,吃完了,我和你父亲有事找你商量。”
碗里氤氲的热气腾腾的往上飘,也模糊了她眼底的那一丝算计。
谢不言垂眸望着碗中清粥,瓷勺轻轻搅动。
他接过粥碗的动作优雅,指尖轻捏碗沿,在他手里,仿佛握着的不是粗瓷碗,而是价值连城的玉盏。
白粥入口,他慢条斯理地咽下,馀光瞥见柳若芩紧握的拳头。
替代的原主记忆里,这位继母暗地的“关照”可不少。
远看象是一家三口正在温馨的团聚,却不知饭桌上三人的心思各异。
吃到一半,远处传来一阵抱怨的男声。
“母亲,吃饭怎么也不叫我,我都睡过了。”
柳若芩只是听见声音,还没看见来人,脸上就自然的挂上温柔的笑容。
朱红织金锦袍裹着青年略显臃肿的身形,衣袍上的金线在日光下流转着华光。
来人发间戴着枚赤金发冠,碎玉流苏随着他的步伐轻晃,映得那张脸愈发的苍白。
只是那少年眼框乌青过重,下眼睑浮肿低垂,覆着一层浅浅的紫色。
谢不言看一眼就发现了,很明显的纵欲过度,内里亏空的面相。
柳若芩:“云儿来了啊,快坐下吃饭吧。”
谢凌云一屁股重重跌坐在柳若芩身侧,那木椅都被他庞大的身躯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
嘎吱嘎吱——
几个丫鬟见状,立刻捧着银盆围拢过来,让公子漱口,净手。
谢安瞧着自家儿子这不成器的模样,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茶水溅出的声响混着冷哼。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你给我坐好!”
谢凌云闻言抖了抖,却顺势歪进母亲怀里。乌青眼框下浮着两团病态的酡红,湿漉漉的目光撒娇似的望着柳若芩。
“母亲…”
“哎呀,云儿还小,好不容易一起吃饭,你说他干嘛。”
柳若芩嗔怪地剜了老爷一眼,指尖捏着帕子仔细的擦去儿子嘴角的胭脂残渍。
不知是哪个狐媚子亲在她儿子脸上的。
谢安冷笑:“都及冠了,还小,你就惯着他吧。”
谢凌云躲着老爹的视线,突然,他瞥见对面的谢不言,浑身骤然绷紧。
青年眉眼如画,苍白脸颊泛着雪色柔光,那双凤目微垂,仿佛浸着一汪潭水,偏偏又笼着层惹人遐想的薄雾。
他喉结滚动两下,下腹腾起股燥热,却被母亲暗中掐在腰上的力道惊得一哆嗦。
谢凌云强撑着,坐直身子,发冠上的碎玉流苏跟着乱晃:“娘,这位美人公子是?”
话音才刚刚落下,腰间又传来一阵尖锐刺痛,柳若芩力道大的象是要掐进他皮肉里。
谢凌云连忙往旁边躲着:“啊!!痛!娘!!”
柳若芩咬着牙挤出笑,看着自家儿子,再看看谢不言,她内心有些窝火。
“往后他就是你亲大哥了。”
柳若芩馀光瞥见老爷皱起的眉,又放缓语气解释。
“你大哥身体不好,从小就养在安县的庄子上,你没见过也正常。”
谢凌云盯着眼前青年素白的脖颈,突然想起几日前,母亲提起的替嫁人选,心口腾起股无名火。
分明说要找个病秧子顶包,怎么没说这病秧子是个能勾魂的美人。
谢凌云贼兮兮的凑到母亲耳朵旁小声道:“母亲,就不能换个人吗,把他给我”
“嗷嗷嗷痛!我错了别掐我了。”
耳朵被母亲死死的揪住。
谢凌云不敢再多说,成功从母亲的魔爪下逃离后,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的吃起饭来。
只是吃饭时,馀光还是忍不往谢不言身上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