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此刻唯一的底色。
在这处精心选择的废弃坑道深处,陈默如同回归母体的婴孩,蜷缩在碎石与朽木的掩埋之下,气息近乎完全断绝,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混沌匿影术被他运转到自身所能达到的极致,不仅隐匿了身形与灵力波动,甚至连生命气息都降到了最低点,如同冬眠的蛇,仅存一丝维系生机的火种。
体内,是一片比外界更加混乱和糟糕的战场。
内腑多处撕裂,尤其是强行催动破空符和硬接银面使者隔空一击时受到的震荡,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稍微引动真元便传来钻心的疼痛。经脉更是惨不忍睹,多处受损,甚至有几处次要经脉已经断裂、萎缩,那是过度压榨真元、尤其是最后强行吞噬狂暴能量所带来的恶果。双臂骨骼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那是轰击石门时留下的纪念。识海之中,神魂之光黯淡,如同风中残烛,这是过度催动混沌道瞳和施展破法指,又遭受幽冥锁魂术冲击的后遗症。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的筑基三层修士,受到如此沉重的伤势,即便侥幸逃得性命,道基也必然受损严重,没有数年苦功和珍贵丹药,休想恢复,甚至可能留下永久性的暗伤,断绝道途。
但陈默不同。
在他几乎陷入寂灭的体内,那位于丹田中央、缓缓旋转的混沌道基,正散发着微不可查的混沌光泽。它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工匠,以自身为核心,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丝丝缕缕精纯无比的混沌真元。这些真元并非简单地滋养,而是带着一种“包容”与“转化”的特性,流过破损的经脉时,竟能缓慢地吸纳那些因伤势而淤积、暴走的异种能量(如残余的阴煞之气、丹药中未完全炼化的杂质、空间撕扯留下的混乱波动),将其同化、转化为最本源的混沌能量,反过来修复着经脉的损伤。
这种修复速度看似缓慢,却坚定不移,且效果惊人。被修复后的经脉,虽然依旧脆弱,但内壁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极淡的混沌色泽,显得更具韧性。破裂的内腑,也在这种蕴含着生灭造化之意的真元浸润下,缓慢地弥合着。
昏迷中的陈默,意识并未完全沉睡,而是处于一种奇妙的“内观”状态。他“看”着自己体内这场悄无声息的修复工程,对《混沌衍天经》的理解越发深刻。
“混沌……并非毁灭,而是包含生灭。毁灭是手段,新生才是目的。道基乃万物之源初,可纳万般能量,化育己身……”
以往许多晦涩难明的经文,此刻如同清澈的溪流,在他心间流淌而过,了然于心。他明白了,自己的混沌道基,其逆天之处,不仅仅在于能模拟、抵抗各种异种能量,更在于其“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本质!只要境界足够,掌控力够强,理论上,天地间一切能量,无论是纯净的灵气,还是暴戾的煞气、死气,甚至是敌人攻来的法术神通,都可以成为混沌道基的“资粮”!
当然,以他目前筑基三层的微末道行,道基初成,还远无法做到主动、高效地吞噬转化一切。更多时候,是像现在这样,在身体陷入极度虚弱和濒危状态时,道基被动激发其本源特性,进行缓慢的修复和能量汲取。或者,在极端情绪和生死压力下,短暂爆发出吞噬之力,如同矿洞中最后时刻那般。
但这条路,已然清晰!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陈默体内那丝微弱的生机开始逐渐增强,如同星星之火,开始燎原。干涸的丹田中,新生的混沌真元虽然细若游丝,却异常精纯、坚韧,带着一种古老而磅礴的意蕴,缓缓充盈起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
刹那间,昏暗的坑道中仿佛亮起了两道微光,左眼深邃如黑洞,右眼混沌似太初,旋即恢复正常,只剩下锐利与冰冷。
“咳……”一声压抑的低咳,带着血沫子。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清晰袭来,让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但比起昏迷前的油尽灯枯,此刻的他,至少恢复了行动能力和一丝自保之力。
他小心翼翼地内视自身,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伤势恢复了大约一成,真元恢复了半成左右,神魂依旧疲惫。但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道基稳固,甚至因为这次的极限压榨和被动吞噬,反而更加凝实了一丝,对混沌意境的领悟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必须尽快恢复实力!这里并不绝对安全!”陈默心中紧迫。幽冥宗绝不会善罢甘休,大规模的搜捕很可能已经开始。
他取出身上所有的灵石和丹药。灵石只剩下十几块下品,中品灵石早已在之前修炼和战斗中耗尽。丹药也所剩无几,主要是疗伤和恢复法力的普通丹药,品阶不高。
若在以往,这些资源对于他现在的伤势而言,堪称杯水车薪。
但现在……
陈默拿起一块下品灵石,握在手心,再次全力运转《混沌衍天经》。这一次,他主动引导混沌道基,不再仅仅汲取灵石表层相对温和的灵气,而是尝试去触碰、去吞噬灵石内部那些更深层、更驳杂、甚至带有微量杂质和狂暴属性的能量!
“嗡……”
手中的下品灵石微微震动,散发出比平时汲取时更加明亮但不稳定的光芒。一股比以往更加庞大,却也更加狂暴的能量流,顺着经脉涌入体内。
“哼!”陈默闷哼一声,经脉传来撕裂般的痛楚,那能量流中蕴含的杂质和狂暴属性,如同细小的刀片,刮擦着他的经脉。但他咬牙坚持,以强大的神念精细控制着混沌道基的旋转速度,将那涌入的能量强行包裹、拉扯、分解!
混沌道基如同一个微型的磨盘,将那驳杂不驯的能量流碾碎、提纯,最终化为一缕缕精纯的混沌真元,融入丹田。而那些被剥离出来的杂质和狂暴意念,则被道基散发出的混沌气息进一步湮灭、同化,极少部分无法立刻转化的,则被他引导着,通过毛孔缓缓排出体外,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层极淡的灰色污垢。
“咔嚓!”
仅仅过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手中的下品灵石便发出一声轻响,碎裂开来,化为一把毫无灵性的灰白粉末。
陈默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却是惊喜!
效率!惊人的效率!
这一块下品灵石提供的能量,几乎相当于过去吸收三块下品灵石的总和!虽然炼化过程更加痛苦、对神念消耗更大,但在这个急需恢复力量的关键时刻,这点代价完全可以接受!
而且,他能感觉到,以此法炼化出的混沌真元,质量似乎比以往更加凝练、纯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感。
“混沌道途……果然霸道!”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毫不犹豫地拿起下一块灵石,继续修炼。
同时,他将几颗疗伤丹药吞入腹中。丹药入腹,化作药力散开。他如法炮制,不仅炼化药力中的有效成分,更是尝试以混沌真元引导、吞噬药力中那些相对温和、但以往会被身体自然代谢掉的冗余部分,以及丹毒杂质!
效果立竿见影!丹药的疗伤效果提升了近倍,而且以往服用丹药后体内会残留的微量丹毒,这次竟被混沌道基直接炼化掉了大半!
时间在废寝忘食的修炼和疗伤中飞速流逝。
一块块灵石在他手中化为粉末,一瓶瓶丹药被消耗殆尽。陈默身上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强盛起来。破损的经脉在混沌真元和新版丹药的双重作用下加速愈合,内腑的裂痕渐渐弥合,骨骼上的裂纹也在缓慢修复。干涸的丹田气海中,混沌真元汇聚成溪流,逐渐充盈。
他的身体表面,不断排出灰色的污垢和淡淡的腥臭血气,那是被逼出体外的杂质和淤血。
三天后。
当最后一块下品灵石在手中化为齑粉,陈默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旋即内敛,变得愈发深邃。
他长身而起,体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炒豆般的噼啪声响,那是筋骨归位、气血畅通的征兆。
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伤势并未完全痊愈,大约恢复了七成左右,内腑和经脉依旧有些隐痛,需要时间温养,但基本的行动和战斗已经无碍。真元恢复到了巅峰状态的八成,而且更加精纯凝练,运转起来如臂指使。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次濒死体验和以混沌道基主动吞噬炼化,他清晰地感觉到,横亘在筑基三层与四层之间的那道瓶颈,已经薄如蝉翼!只要他愿意,现在就可以尝试冲击筑基四层!
但他强行压下了立刻突破的冲动。此地并非安全之所,突破时引发的灵气波动很可能暴露位置。当务之急,是离开这片区域,返回流云坊市,打探消息,再从长计议。
他仔细清理了身上的污垢,换上一件备用的灰色法袍(品质远不如损毁的那件),再次施展混沌匿影术,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藏身之所。
……
就在陈默于废弃坑道中疗伤恢复的同时,流云坊市及其周边的西荒之地,却因矿洞那场变故,掀起了不小的暗流。
首先是流云坊市管理会。
矿洞深处传来的剧烈能量波动和隐隐的怨魂嘶吼,虽然被地层削弱,但依旧被坊市内的部分高阶修士所感知。尤其是最后陈默轰碎石门那一下,动静不小。
管理会内部,气氛凝重。
周管事面色阴沉地坐在议事厅内,下方站着几名心腹执事。
“查清楚了吗?西三区矿洞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周管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虽然收了幽冥宗的好处,对其在矿洞内的某些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提是不能影响到坊市的稳定和他自身的利益。如今闹出这么大动静,万一引来四大宗门或者其他势力的关注,他难辞其咎。
一名执事躬身回道:“回禀周管事,我们的人试图深入查探,但在通往深处的通道口被幽冥宗的人拦住了。他们声称是在清剿矿洞内滋生的强大邪祟,引发了小范围坍塌和阵法波动,现已平息,拒绝我们的人进入。”
“邪祟?哼!”周管事冷哼一声,他自然不信这套说辞。幽冥宗在矿洞里搞什么勾当,他心知肚明。“赵明呢?让他来见我!”赵明作为他安插在矿洞的耳目,理应第一时间汇报情况。
另一名执事迟疑道:“赵明……失踪了。自从矿洞异动发生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
周管事心中一沉。赵明的失踪,意味着矿洞内发生的事情,恐怕远超他的想象,甚至可能……幽冥宗吃了亏?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但结合那异常的能量波动和赵明的失踪,又由不得他不怀疑。
“加强坊市巡逻,特别是靠近矿洞的区域。严密监控幽冥宗据点人员的进出情况。另外……”周管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暗中调查一下,最近有没有陌生面孔,或者行为异常的修士在坊市出现,尤其是……可能与幽冥宗有冲突的。”
他隐隐觉得,这次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幽冥宗这块骨头,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好啃,甚至可能引火烧身。他必须早做打算。
……
与此同时,流云坊市西北角,一处看似普通的宅院地下,却是幽冥宗的一处秘密据点。
密室之内,气氛比管理会议事厅更加压抑、冰冷。
银面使者端坐主位,脸上的银色面具似乎都掩盖不住他那难看的脸色。他身上气息虽然依旧强大,但仔细感知,能发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那是万魂幡反噬带来的内伤尚未完全平复。
下方,站着四名黑袍使者,个个带伤,神情惶恐。原本八名筑基初期使者,在矿洞一战中,被陈默以戮仙针袭杀两人,被破空符空间之力重创两人(其中一人后续伤重不治),仅剩这四人,还都带着轻伤。
“废物!一群废物!”银面使者的声音如同冰渣摩擦,带着凛冽的杀意,“八个人,加上本使,还有阵法辅助,竟然让一个筑基三层的小辈杀得人仰马翻,扬长而去!我幽冥宗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四名黑袍使者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有丝毫辩解。回想起矿洞中那道如同疯魔般的身影,以及那诡异莫测、能侵蚀消融他们法术的混沌气流,他们心中依旧残留着惊悸。
“使者大人,”一名黑袍使者硬着头皮禀报,“我们已按照您的命令,封锁了西区矿洞外围所有已知出口,并派出大量人手进行地毯式搜索,但……至今未有发现。那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消失?”银面使者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坚硬的铁木扶手瞬间化为齑粉,“他身受重伤,真元枯竭,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一定是用了什么高明的隐匿之法,藏在某个角落里舔舐伤口!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是!”黑袍使者连忙应声。
“还有,”银面使者语气森然,“那个‘陈默’的画像和气息特征,立刻传回宗内,提升其威胁等级!此人身负混沌遗脉,功法诡异,潜力巨大,且已与我宗结下死仇,绝不能留!通知我们在流云坊市及周边区域的所有暗线,全力搜寻此人踪迹!一旦发现,格杀勿论!若能生擒,赏上品灵石千块,筑基丹三枚!”
“千块上品灵石!三枚筑基丹!”下方的黑袍使者闻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眼中闪过贪婪之色。这悬赏,足以让任何筑基修士疯狂!
“另外,”银面使者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矿洞核心阵法受损,万魂幡投影需要时间修复,收集生魂的计划暂时放缓。但‘那个地方’的探索不能停!加派人手,务必在四大宗门反应过来之前,找到入口!”
“遵命!”
待手下离去后,银面使者独自坐在密室中,面具下的眉头紧锁。
“陈默……混沌遗脉……”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和那个古老的称谓。矿洞中陈默最后爆发出的混沌气息,以及那强行轰碎石门的一拳,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那是一种层次上的压制,仿佛对方的力量本质,凌驾于他的幽冥煞气之上。
“传说混沌遗脉乃上古禁忌,其道基能纳万法,克尽诸般元气……本以为只是古籍夸大,没想到竟真有其事!”银面使者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若让此子成长起来,对幽冥宗的大计,绝对是心腹大患!
“必须尽快找到他,在他彻底成长起来之前,扼杀!”他眼中寒光爆射,杀意盈胸。
……
流云坊市内,一些消息灵通的散修和小势力,也隐约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坊市管理会的巡逻队明显增多,幽冥宗的人行色匆匆,西区矿洞更是被严格封锁,禁止任何人靠近。各种小道消息开始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西三区矿洞前几天出大事了!”
“好像是塌方了?还是有什么宝贝出世?”
“屁的宝贝!我有个亲戚在管理会当差,听说里面死了不少人,好像是幽冥宗的人!”
“幽冥宗?他们不是在矿洞里搞什么‘招揽’吗?难道出岔子了?”
“谁知道呢……反正最近小心点,感觉要出大事。”
坊市间的暗流涌动,陈默暂时无从得知。
他如同一个谨慎的猎手,在阴暗复杂的矿道中潜行。混沌匿影术配合蜕变后的混沌道瞳,让他总能提前避开零星的巡逻幽冥宗弟子,以及一些隐藏的监测禁制。
他对能量的感知变得极其敏锐,甚至能通过地脉中灵气的细微流向和煞气的浓度变化,来判断大致的方向和可能的危险。
一路上,他看到了不少幽冥宗弟子搜索的身影,听到了他们关于“搜捕重伤逃犯”和“丰厚悬赏”的议论,心中冷笑更甚。
“悬赏我?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命来拿了!”
他并没有直接返回流云坊市,而是绕了一个大圈,选择了一个相对偏僻、靠近坊市边缘的废弃出口。这个出口早已被碎石封死多年,寻常修士根本不会注意。
站在被封死的出口前,陈默深吸一口气,混沌道瞳催动,目光穿透厚厚的碎石层,观察着外界的情况。外面是一条荒芜的山沟,寂静无人。
他伸出手掌,按在碎石上,混沌真元缓缓吐出。这一次,他并非暴力破坏,而是将真元化为无数细小的丝线,如同拥有生命般钻入碎石缝隙,巧妙地震动、瓦解着石块之间的结构。
哗啦啦……
片刻之后,封堵洞口的碎石如同沙塔般悄然滑落,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陈默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掠出洞口,随即反手一挥,一股柔和的真元拂过,将滑落的碎石再次卷起,大致恢复了洞口的伪装。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虽然依旧带着西荒之地特有的干燥和贫瘠,但比起矿洞中那混杂着血腥与阴煞的味道,已是天壤之别。
此时正值深夜,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洒落在荒芜的山峦之上。
陈默站在阴影处,眺望着远处流云坊市那依稀可见的、如同巨兽匍匐般的轮廓,眼神冰冷而坚定。
“幽冥宗……银面使者……我们之间的账,才刚刚开始清算!”
他没有立刻进入坊市。此刻坊市必然戒备森严,管理会和幽冥宗的眼线恐怕早已布下。他需要先找个地方,彻底恢复伤势,并……突破筑基四层!
只有拥有更强的实力,才能在这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拥有自保乃至反击的资本!
他身形一动,融入夜色之中,向着记忆中流云坊市外围另一处更为荒凉、罕有人至的废弃矿区潜行而去。那里,有他早年探索时发现的一个极其隐秘的洞窟,正好可以作为临时的闭关之所。
新一轮的潜修与突破,即将开始。而流云坊市的暗流,也终将因为他的再次出现,演变成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