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萨满家的炕头上,摆着面鹿皮鼓。
鼓面上的皮子都包浆了,是老萨满他爹传下来的。
平时宝贝得不行,只有办正事才拿出来。
炕桌是红松木打的,用了十几年,桌面磨得发亮。
中央摆着两样东西:
一卷黄脆的布卷,边儿上都起毛了。
是前些天从白山湖公主墓里带回来的护墓古卷;
旁边搁着块杏仁大的暗蓝色石头,石面泛着淡淡的水光。
哪怕搁在干燥的炕桌上,也总像裹着层没干的潮气,这就是阴心石。
老萨满坐在炕沿上,后腰垫着个花布靠垫——是张婶给缝的,里头塞的新棉花,软乎得很。
他脖子上挂着副老花镜,镜腿用麻绳绑着,滑到了鼻尖上,也没往上推。
先伸着枯瘦的手摸了摸阴心石。
又拿起桌角那柄桃木残剑。
剑身断了半截,木质上满是深褐色的旧痕。
裂纹里还嵌着点暗黑色的碎屑,看着就老得有年头了。
“这剑是千年老桃木芯子做的,镇邪的底子贼厚。”
“就是断了灵气,白瞎了这么好的料子。”
老萨满指尖划过剑身上的裂纹,忽然抬头看向刚进门的王常喜。
声音慢悠悠的,带着股老辈人的沉稳。
“老王,这剑还是你当年从将军坟扒拉回来的吧?”
王常喜刚扛着锄头进门,锄头柄上缠着新铁丝。
是他昨天晚上连夜缠的,怕陈林森他们爬山时握不住。
他听见老萨满的话,赶紧把锄头靠在门框上,拍了拍裤腿上的土。
凑到炕边,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剑身。
眼神沉了沉,声音也慢了下来,带着点回忆的劲儿:
“可不是咋的!这把剑是林森的亲爷爷陈江水当年砍的千年桃木做的。”
“后来俺们一起去了将军坟,江水为了大伙,跟那尸王换了命。”
“只留了这把残剑,让我捡回来了!”
他转头看向站在炕边的陈林森,语气软得像晒过的棉花。
手还拍了拍陈林森的肩膀:
“那时候你爹陈娃子才五岁,留着个小锅盖头,见天跟在秀莲身后。”
“秀莲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扔下娃子一个人。”
“俺瞅着可怜,就把他接回家养着,后来他娶了媳妇,才有了你。”
“这剑啊,是你爷爷的念想,也是咱屯子的救命符,没你爷爷当年那股子狠劲儿,咱全屯子人都未必能有今天。”
陈林森站在炕边,穿着件灰布褂子,袖口磨得有点起球。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剑身的旧痕,糙得硌手。
陈林森打小就听王爷爷唠爷爷的事儿,可连张照片都没见过。
只知道爷爷是个敢扛事的硬汉子,当年为了不让尸王祸祸屯子,明知是死路也敢闯。
现在摸着这剑,倒像跟素未谋面的爷爷有了点牵连,连指尖都透着股热乎气。
“萨满爷爷,这阴心石真能把剑的灵气补回来?要是不行咋整啊?”
陈林森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
他之前用过这把残剑,只能说比一般剑强一点儿,但不多。
“试试就知道呗,老辈传下来的法子,错不了。”
老萨满说着,从炕柜里翻出个红布包,布包上绣着个简单的八卦图。
是他年轻时自己绣的。
打开布包,里面是朱砂、五谷和一小碗清水
——朱砂是去年从山外头买来的,红得发紫;
五谷是咱屯子新收的,高粱、玉米、大豆、小米、荞麦,颗颗都挑的饱满的,沾着阳气;
清水是早上从井里打的,还带着点凉劲儿。
老萨满先把阴心石搁在朱砂里滚了一圈,石面立马沾了层红粉,像裹了层红霜。
接着他用手指蘸着清水,在桃木剑的断口处画起符纹
——纹路弯弯曲曲的,像极了古卷上的山水纹,也像屯里人常说的“引魂护家线”。
他边画边唠:“这符纹是老辈护墓人传下来的。”
“每一笔都得对着方位,东南西北中,错一点都不行。”
“蘸清水是为了通灵气,画完了还得敲鹿皮鼓。”
“唤着剑里沉睡着的劲儿,不然阴心石嵌进去也没用。”
画到末尾时,老萨满拿起炕头的鹿皮鼓,用鼓槌轻轻敲了三下。
“咚、咚、咚”的声儿不算大,却震得人耳朵发酥,连炕桌上的粗瓷碗都颤了颤。
像是在唤着剑里藏着的、属于陈江水的那股子护屯心气。
就在这时候,院外头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苏晓挎着个蓝布包进来了,布包是城里她娘给缝的。
上面绣着朵山丹丹花,针脚密得很。
她刚从张婶家过来,布包里装着刚烙好的油饼,还热乎着。
一进门就喊:“萨满爷爷,王爷爷,林森哥!张婶让俺把油饼送过来,还热乎呢!”
苏晓把布包搁在炕桌角,凑过来看老萨满画符。
眼睛瞪得溜圆:“萨满爷爷,您这画的是‘引灵符’吧?俺在您那本儿旧书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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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萨满点点头,手里的动作没停。
他把滚过朱砂的阴心石对准桃木剑断口的凹槽。
拇指按在石面上用力一压,只听“咔嗒”一声轻响。
阴心石竟严丝合缝地嵌进了剑里,像是天生就长在那儿,连点缝都没有。
紧接着,他抓起五谷撒在剑身上,高粱粒、玉米粒落在剑上,“噼里啪啦”响了一阵。
又拿起鹿皮鼓敲了起来——这次鼓点密了些。
像秋雨打在玉米叶上,“哒哒哒”的,裹着股老辈人传下来的郑重劲儿。
就在这时,桃木剑忽然亮了!
先是阴心石泛出淡蓝色的光,跟湖水里的月光似的。
接着蓝光顺着符纹爬满剑身,裂纹里像流着蓝色的水。
连嵌在缝里的暗黑色尸气碎屑都被蓝光裹着,慢慢消散,没了踪影。
陈林森刚要伸手去碰,剑身上突然传出一声低沉的“嗷——”,不是兽吼,倒像极了传说里的龙吟。
震得炕桌上的古卷都颤了颤,连院外老榆树上的叶子都“沙沙”响,像是陈江水在天上应和着这声叫唤。
“成了!成了!”老萨满猛地停住鼓槌,脸上露出点笑意,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这是龙吟剑气!沾了阴心石的水脉精魂,更裹着你爷爷当年护屯的心气。”
“别说劈山砍石了,就是阳木穴的木煞来了,也能一剑劈散,保准没啥事儿!”
陈林森赶紧握住剑柄,入手竟不凉,反倒暖乎乎的。
像握着爷爷当年握剑时的温度,连手心都发暖。
他走到院角,对着一棵碗口粗的小榆树挥了挥剑。
没咋用力,就听“唰”的一声,跟风吹过似的,那榆树枝“咔嚓”就断成了两截。
断面齐得跟用锯子锯过似的,木屑还带着股淡淡的桃木香。
混着阴心石的水润气,飘在空气里。
“我的娘哎!这也太邪乎了!”王常喜看得眼睛都直了。
赶紧凑过去摸了摸断枝,又摸了摸桃木剑,手指在剑身上蹭了蹭。
“当年江水兄用它斗尸王的时候,还没这么大劲儿呢!”
“现在这剑认了你,倒更显灵了,这都是缘分呐!”
院门口又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小嘎子跑进来了。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裤脚卷着。
露着俩沾着泥的脚丫子,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红纸。
上面用红墨水画着歪歪扭扭的圈儿,像是个不成形的符。
他跑得气喘吁吁,进门就喊:“陈大哥!俺的驱邪符画好了!”
“你带着它,去岳桦林就不怕邪乎玩意儿了!”
小嘎子凑到剑边,看见桃木剑还亮着蓝光。
眼睛瞪得溜圆,跟铜铃似的:“陈大哥,这剑咋还发光呢?”
“比俺听的龙故事还厉害!俺能摸摸不?”
他伸出手,又赶紧缩了回去,怕碰坏了。
最后只敢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剑身上的蓝光。
立马缩回手,咧着嘴笑:“哇,不烫!暖呼呼的!”
老萨满把古卷往陈林森面前推了推。
指腹点着古卷上岳桦林的图画。
慢悠悠地说:
“现在有了这剑,你们去阳木穴就更稳妥了。”
“按古卷上的树瘤找路,那树瘤是‘引路灯’,圆鼓鼓的,跟小馒头似的,错不了。”
“九棵岳桦围的是聚灵阵,得子时取木灵枝。”
别错过了时辰——那木灵枝是阵眼,没它。
岳桦林的木煞还得闹,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他说着,突然咳嗽了两声,用袖口捂了捂嘴,脸色有点发白。
苏晓赶紧从布包里掏出个小布囊。
里面装着雄黄和朱砂。
递到老萨满手里:“萨满爷爷,张婶让俺给您带的。”
“说您费神,用朱砂泡点水喝,能安神。”
“雄黄您也收着,要是夜里有啥虫子,撒点就能驱走。”
就在这时候,院外头飘进来股更浓的油香味儿,还混着葱花的鲜气。
张婶的大嗓门也传了进来:
“林森啊!油饼又烙了两张,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再给你们带俩煮鸡蛋,路上饿了就吃!”
张婶端着个竹篮走进来。
围着蓝布围裙,围裙上沾着点面粉。
头发用个红头绳扎着,显得精神得很。
竹篮上盖着块白布,掀开白布,油饼的热气“腾”地冒出来。
金黄金黄的,还撒着层芝麻,看着就好吃。
篮子底下还放着几个煮鸡蛋,个个圆滚滚的,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还热乎着。
张婶看见桃木剑还亮着蓝光,也吃了一惊,手里的竹篮都晃了晃:“这剑咋还发光呢?”
陈林森把剑背在背上,蓝光慢慢暗了下去。
只剩阴心石还泛着淡淡的光,像颗藏在木头里的星星。
不晃眼,却让人心里踏实。
他接过张婶递来的竹篮,里面的油饼还热乎着,贴着胳膊都发暖。
他看着眼前的人:老萨满正把古卷折好,放进红布包里,小心地收进炕柜。
王常喜拿着块布,仔细擦着那把老锄头——那锄头还是当年陈江水用过的,现在擦得锃亮。
苏晓把描好的岳桦林地图折成小方块,塞进他背包的侧袋。
还叮嘱“这地图俺标了红圈,红圈就是九棵岳桦,别走错了。”
小嘎子拽着他的衣角,把那张画歪了的驱邪符塞进他衣兜。
说“陈大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回来给俺讲岳桦林的故事呗。”
张婶还在旁边唠着“路上别逞能,要是实在难走,就先回来,咱再想办法,饿了就吃油饼,别扛着”。
秋阳还洒在屯子上,暖得跟刚出炉的油饼似的,老榆树上的叶子晃了晃,像是爷爷在天上看着。
院外的玉米垛子金闪闪的,堆得跟小山似的,映得整个屯子都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