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经半年多的筹备之后,烟雨楼正式开张。
楼高七层,飞檐斗拱,临水而建,白日里雾锁楼台,夜晚则灯火璀灿,笙歌隐隐。明面上,它是陵州城最雅致的乐坊酒楼,只卖艺,不卖身,格调清高,引得文人墨客、富商豪绅纷纷前来。
暗地里,这座楼是北凉最复杂精密的情报中枢。裴南苇坐镇七楼顶层的密室,手中掌控着一张悄然铺开的网络。
开张月馀,烟雨楼便迎来了第一位“大鱼”——离阳兵部职方司主事,孙道辅。此人奉密令巡查北疆军务,实为查探北凉军备虚实。他素好音律,慕名来到烟雨楼。
凝香亲自接待,将其引入雅间“听雨轩”。孙道辅点了最贵的酒菜,点名要听新谱的《破阵乐》。乐师抚琴,琴声激昂,孙道辅听得摇头晃脑,几杯烈酒下肚,话便开始多了。
“好!此曲有金戈铁马之气!可惜啊,如今边军,怕是少有这般锐气了。”他似是无意感慨。
凝香一边斟酒,一边柔声接话:“大人何出此言?北凉铁骑,天下闻名呢。”
“闻名?”孙道辅嗤笑,“那是老黄历了。徐骁老了,底下那帮杀才,没了约束,怕是只知道捞钱享乐。听说最近军中都在弄什么……工坊?当兵的不琢磨打仗,琢磨打铁,笑话!”
凝香心中一动,面上依旧笑魇如花:“大人见识广博。不过妾身听说,北凉军中新装备了不少利器?”
“利器?”孙道辅眯起醉眼,“什么利器?不过是些唬人的玩意儿。真正的好东西,朝廷卡得紧,他们哪弄得到?也就徐骁那病秧子儿子,瞎鼓捣些农具,沽名钓誉……”
话越说越不堪,但有用的信息已然流出:离阳兵部对北凉军备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且存在轻视;朝廷对北凉的技术封锁是明确的;孙道辅本人对徐梓安抱有极大的偏见和敌意。
这些情报被凝香巧妙记下,通过楼内机关,迅速传至裴南苇手中。
几乎同一时间,二楼“闻香阁”内,来自江南的丝绸商贾喝多了,正与同伴抱怨:“这北凉的皮货是好,可运回去关卡太多,税吏如狼,赚头去了大半!还是蜀锦好走,蜀道虽难,但蜀王那边打点好了,一路顺畅……”
三楼“流云厅”,几个行走塞外的马贩在低声交谈:“北莽王庭最近不太平,几个王子斗得厉害。拓跋菩萨家族似在囤积生铁,要价高了三成,但据说不是用来打刀,而是铸犁?怪事……”
五楼“奕棋室”,两名游学士子一边对弈,一边争论离阳朝局:“张首辅的新政在江淮受阻,据说与清流一党矛盾日深……顾剑棠大将军似有调防迹象……”
纷杂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在烟雨楼这座精巧的容器中汇聚、过滤、分流。有价值的,被分类记录,加密存盘;紧急的,通过驯养的鹞鹰或秘密信道,直送听潮亭。
裴南苇很快展现出惊人的情报天赋。她不仅管理有方,更能从看似无关的碎片信息中拼凑出有价值的情报。例如,她从马贩关于北莽“铸犁”的闲谈,联想到边市近期铁料流向异常,再结合其他零散信息,得出了一个重要推断:北莽可能在秘密修复或新建大型攻城器械,所谓“铸犁”很可能是掩护。
这份推断连同一份请求深入查证的计划,被送到了徐梓安案头。
徐梓安仔细看完,批复只有一字:“准。”并调拨了一笔专项经费。
他对李义山感叹:“裴南苇是块瑰宝,心思之缜密,联想之大胆,不逊于一流谋士。烟雨楼交给她,可堪大用。”
李义山点头:“此女身世坎坷,心性坚韧,又得世子信任,确是最佳人选。不过,世子,烟雨楼名声渐响,恐已引起各方注意。”
“无妨。”徐梓安放下笔,“酒楼乐坊,本就是消息集散之地。我们越坦荡,他们越难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让裴南苇适当放出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尤其是关于我病情反复、天工坊亏空、北凉财政吃紧之类的。”
“示弱?”
“示弱,也是一种武器。”徐梓安望向窗外烟雨楼的方向,“让我们的敌人,在错误的判断中安睡吧。”
数日后,几条“不起眼”的消息开始在陵州特定圈子里流传:大世子操劳过度,再次咳血;天工坊耗费巨资却产出有限,王爷颇有微词;北凉军饷发放延迟,军心略有浮动……
这些消息,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流向该去的地方。
烟雨楼依旧歌舞升平,但在裴南苇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深处,已映出整个北凉乃至天下情报网络的雏形。她端起一杯清茶,抿了一口,茶香氤氲中,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复仇路上,那柄由北凉世子亲手递来的、无形却最锋利的剑。
第一滴情报已然凝成,更庞大的信息洪流,正在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