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碎石在靴底发出细碎的摩擦声,每一步都带起一小股干燥的尘土。晓说s 追最鑫章結石懿的背影在我前方大约五米处,稳定地移动着,像一块在荒野中滚动的岩石,沉默而坚韧。他选择的路线并非直线,而是沿着一些低矮的土埂、半塌的混凝土墙基,或是大片枯黄但根系盘结的灌木丛边缘行进。这些地方的地面相对坚实,视野也略有遮挡。
晨光已经褪去了最初的柔和,变得有些刺眼。天空是一种病态的、过度曝光的灰白色,没有云,只有一片单调的、令人压抑的亮。风不大,但持续不断,卷起沙尘,让远处的景物在热浪中微微扭曲。
“看脚下。”石懿的声音从前头传来,没有回头,“别踩颜色太浅、看起来松软的沙地。下面可能是流沙坑,或者被掏空的旧管道。踩颜色深、有碎石或者有植物根茎的地方。”
我低头,调整步伐,避开一片看起来平整但颜色发白的区域。脚下的触感果然不同,深色区域踩上去更实。
“左边,十点钟方向,那片乱石堆。”他又开口,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看到顶上那块歪斜的混凝土板没有?”
我顺着他说的方向望去。大约五十米外,一堆杂乱的建筑垃圾和风化岩石堆在一起,顶部确实斜插著一块灰白色的混凝土板,边缘参差不齐。
“怎么了?”
“板子下面,阴影里。”石懿的脚步没停,“仔细看,边缘是不是有点反光?像水渍,但更黏稠。”
我眯起眼睛,努力分辨。距离有点远,光线也晃眼,但凝神看去,那块混凝土板下方的阴影边缘,似乎确实有一小片区域,颜色比周围的岩石更深,表面泛著一层极其微弱的、油脂般的光泽。
“看到了。”我说。
“那是‘涎兽’的分泌物。它们喜欢在那种半封闭、背阴的缝隙里筑临时巢穴,或者只是路过歇脚。那东西有腐蚀性,沾上皮肤会溃烂。记住这种反光的感觉,以后离远点。”他的解释简洁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形容,就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我默默记下。涎兽。又一个陌生的名字,对应着一种未知的危险。这个世界用最直观的方式,将它的规则刻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本能里。
我们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聚落的轮廓早已消失在身后起伏的废墟地平线之下,四周的景象变得越来越荒芜。倒塌的楼房变成了零星的、低矮的混凝土墩子,然后是连墩子都少见的大片旷野,地面覆盖著沙土、碎石和一种干枯发黑的、类似苔藓的植被。空气干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的味道。
“渴吗?”石懿忽然问。
“有点。”我如实回答。干粮很噎,走了这一路,喉咙确实开始发干。
他没说话,脚步一拐,朝着右前方一片看起来毫无特别的、长著稀疏枯草的低洼地走去。我跟在后面。低洼地中央,有几块巨大的、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的黑色岩石。
石懿在一块岩石前蹲下,用手拂开岩石根部堆积的枯草和沙土,露出下面颜色略深的土壤。他抽出腰间一把短刀,不是用来战斗的那种,刀身更厚实,带着磨损的痕迹。他用刀尖在那片深色土壤上划了一个十字,然后沿着十字的交叉点,开始向下挖掘。
土壤比看起来要湿润一些。挖了大约十几厘米深,坑底开始渗出浑浊的水,慢慢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水很浑,带着土黄色。
石懿收起刀,从背包侧袋里掏出一小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看起来像是致密棉布的东西。他展开布,大约有手帕大小,四角各系著一根细绳。他把布悬空撑开,形成一个浅浅的兜,示意我把水坑里的水舀起来,倒进布里。
我照做了,用手捧起坑里的泥水,小心地倒进布兜。浑浊的水透过布面渗下去,滴落在下方石懿准备好的另一个金属小杯里,颜色明显清澈了许多。他重复了这个过程几次,直到小杯里接了大约半杯相对清澈的水。
“过滤布,浸过木炭粉和某种黏土。”他简短地说,把杯子递给我,“只能滤掉大部分泥沙和粗颗粒,喝不死人,但味道不好。在找到稳定水源前,省著点。”
我接过杯子,水还带着泥土的腥气,但确实解渴。我喝了一小口,润湿喉咙,把剩下的递还给他。石懿没客气,仰头把剩下的喝完,收起杯子和滤布。
“找水,看植物。”他站起身,指著低洼地边缘几丛特别茂盛的、叶子呈灰绿色的低矮灌木,“这种‘灰碱草’,根系深,喜欢长在靠近地下水的地方。虽然它本身有毒,不能吃,但指着它挖,八成能找到湿土。”他又指了指远处一片完全枯死、只剩下焦黑杆子的区域,“那边,地可能被旧世界的化学物污染过,或者下面有泄露的管道,寸草不生。离远点。”
教学继续,但节奏很快。他几乎不停顿,说完一个要点,立刻指向下一个目标,或者改变行进方向。如何通过远处鸟群的惊飞来判断是否有大型生物活动;如何识别几种勉强可食、但需要大量水煮去除毒素的块茎植物;如何利用一天中不同时间段的阴影长度和方向,在缺乏明显地标的情况下保持大致的方位感。
信息量很大,而且杂乱。我努力跟上,强迫自己将看到的、听到的与他的解释快速关联起来。这不是系统的课程,更像是将多年荒野生存经验压缩后的碎片化灌输。我意识到,他确实只打算“说一遍”,能记住多少,消化多少,全看我自己。
临近中午,阳光变得毒辣。我们抵达了他所说的“临时落脚点”一个半塌的混凝土桥洞。桥体早已断裂,只剩下大约五六米长的一截拱形结构,一头被沙土掩埋了大半,另一头敞开着,形成一片勉强能遮蔽阳光的阴凉区域。
石懿率先弯腰钻了进去,我也跟着进去。里面比外面凉爽不少,地面是干燥的沙土,散落着一些碎石。拱顶很高,有通风的缝隙,不至于闷热。他卸下背包,靠在拱壁内侧,从怀里掏出那个扁酒壶,拧开喝了一口,然后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第一次露出些许疲惫的痕迹。
我也放下背包,靠着另一侧墙壁坐下。腿部的酸胀感更明显了,但精神却因为持续接收新信息而保持着亢奋。我拿出水壶,抿了一小口自己带的水比刚才过滤的泥水味道好多了。
桥洞里很安静,只有外面风吹过旷野的呜咽声。
石懿的目光落在桥洞外那片被阳光晒得发白的荒野上,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忽然开口,声音比之前低沉了一些,带着一种回忆般的飘忽。
“看那边。”他用酒壶指了指聚落方向,虽然那里早已看不见,“那就是你差点死掉的地方。”
我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只有起伏的废墟剪影和蒸腾的热浪。
“在那里,对错不重要。”他转回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很平静,但有种穿透力,“活着,并且有用,才重要。你刚才在聚落里说的那些‘真相’,有时候比畸变体的爪子更致命。它们不直接撕开你的喉咙,但它们会让人睡不着觉,会让人互相猜忌,会让那些维持着脆弱平衡的人觉得你碍事。”
我点了点头。这一点,在地窖里独自面对黑暗时,我已经想明白了。
“王悍不需要真相,他只需要聚落别乱。”石懿又喝了一口酒,“你戳破了那层纸,哪怕只是怀疑,你就成了需要被抹平的‘突起’。不是因为你错了,而是因为你让事情变复杂了。”
“所以,你带我走,不是因为相信我的判断?”我问。
石懿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一个笑容。“我相信你的观察力,还有你那种刨根问底的劲儿。这在荒野里是找死,但在某些事情上,又是唯一的活路。”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酒壶冰凉的金属表面,“老李尸体上那片红色的,像颜料又像布料的纤维你怎么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果然知道。不仅看了我留下的分析,很可能亲自去确认过,甚至知道得更多。
我迅速整理思路,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那不是伤口自然沾染的。纤维嵌在撕裂伤边缘的肌肉组织里,但断面整齐,没有随肌肉纹理扭曲拉伸的痕迹,像是被刻意塞进去的。颜色很鲜艳,像是合成染料,在那种环境下很扎眼。如果是凶手衣物上刮擦下来的,应该会更残破,沾染更多血污,而不是那么醒目的一小片。”
石懿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它像是一个标记。”我继续说,说出那个在地窖里反复推演后得出的、最大胆的猜测,“或者一个签名。故意留下的,为了让看到尸体的人,注意到‘异常’。”
桥洞里安静了几秒。只有风声从洞口掠过,发出细微的哨音。
石懿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他看着我,仿佛在评估什么。然后,他缓缓点了点头。
“有点意思。”他只说了这三个字,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但那种态度,更像是一种默认。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停住了。头猛地转向桥洞敞开的出口方向,耳朵微微动了动,脸上的疲惫和那一丝深沉思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豹般的警觉。
我也立刻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起初,只有风声。但很快,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声,从极远的地方,贴着地面隐隐传来。那不是畸变体移动或嘶吼的声音,更不是自然的风声。那声音带着一种规律的、机械的节奏感,并且正在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
是引擎声。
石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迅速但无声地抓起背包背好,同时对我打了个绝对安静、立刻准备移动的手势。
“车。”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是聚落那些破烂。收拾东西,我们得换个‘欢迎仪式’了。”
引擎的轰鸣正在迅速逼近,方向似乎正对着我们所在的桥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