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落地老半天都没人吭声。
或者说,没人敢吭声。
周毅一首诗词,贪嗔痴,惊疑轻慢全部包含,最后一句更是点破贪官迷障,叫人不寒而栗。
中年人却笑了,“周小友这首诗当真世间佳品,以大乘佛法为内核,藤为贪,攀附大树,其势汹汹吞噬高楼,业火为嗔,空织梦一场,意指因不明真理而执着于幻象,徒劳无功!”
“蔽日、遮清眸不见光明,傲风凌顶摧梁柱意指傲慢,朝中身居高位者,多傲慢丧失品格,沉湎于人际关系,五障成谜团,叫人丧失心智,烦恼即菩提唯有觉悟,佛莲盛开挣脱迷障才能真正两袖清风,心无挂碍!”
“这诗做的妙啊!”
中年人顷刻间将周毅诗词拆解一番。
纵然众人心头知道周毅诗词了得,但此刻,当着林潭的面也不敢过多夸耀周毅一句。
林潭入官场几十年,自诩修炼一身泰山崩塌面前不改色的性情,可到了此时,他也不禁绷不住周身气度,唇齿间尽是泄不尽的愤懑,“早听闻,许大人的外甥年轻高才,今日一见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如此诗词,竟出自林府,不知的还以为是许大人特地教你来本官的府上,特地教训本官该如何做人,如何当官的!”
林潭此时的笑都不是好笑。
官场巨擘,猛兽似的笑容看得周毅浑身猛地打了个寒战。
可即便如此,他也仍旧不怕。
他已经亮出自己的底牌。
不论如何,有肃王在,林潭便气死,也不能动他分毫。
更何况,眼前中年人的身份,更是林潭所不能撼动。
所以他根本不怕。
周毅直起身躯与林潭冷漠对视,眸色里毫无惧意,一如当年,西市口台上高声质问凉王,“林大人,若非心中有亏,又何须在意晚辈诗词有恙,方才您也看到了,晚辈所作诗词,乃是前辈邀请,而非晚辈主动挑衅,至于您说的晚辈舅舅许大人唆使,那就更不可能了,晚辈的舅舅两袖清风,身为朝廷二品大员,至今还租住着凉州东城一隅民宅!”
“若说晚辈的舅舅想与林大人探讨清官之道,他想必会比晚辈更有心得,若是其他,恐怕晚辈的舅舅许大人根本不及林大人之万一!”
“你!”
周毅一席话宛如钢钉,狠狠插在林潭的脊背上。
将许英才完美摘出来不说,还侧面夸耀了自己舅舅一番。
林潭的脸色已然难看得不能再难看。
唐星宇心头狂跳,若是他此时去拉一把周毅,那他是不敢的,但他也不想自己的兄弟从今日起被如此强敌给盯上,他使劲瞪了瞪不管官位,还是家学渊源都能拉一把周毅的肖勉。
肖勉收到信号。
身体猛地一大突,啊地一声拉长语调,装傻充愣道:“这诗还跟佛法有关系?我咋就听出来弯弯绕绕极为押韵呢?周毅还是你厉害!”
“怪不得我爹总说,叫我少读些兵书,多跟你学习学习,原来诗词还能这么做!”
“诗词一道,承袭千年,其中你不懂的多着呢!”
中年人对待肖勉的态度堪称慈爱。
肖勉闻言,竟是羞赧地抱了抱拳,“先生说的极是!”
湖心亭勉强收场。
回到马车上,张子宸煽了煽被冷汗打湿的后背,惊疑不定地撩开车帘道:“那个林大人不会怀恨在心,派人暗杀咱们吧!”
“方才阿毅,可是把他骂得太狠了!早先听闻中书令林大人,勤政爱民,口碑颇佳,怎地阿毅,你对他有这么大意见?”
唐星宇与王若晖同时看过来。
周毅手中把玩着翠绿玉佩,所问非所答地道:“你们猜方才那个素衣中年人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
张子宸道:“能被肃王的亲卫保护着,想必是京城来的什么大人物吧,可是,京城的大人物有几个能比中书令大人还大,难不成他也是什么王爷?”
什么王爷权柄能大到,当众羞辱一品大员,面不改色。
唐星宇眉心直跳,惊吓万分地道:“阿毅,你是说、你是说他是他是”
周毅点点头,“今年乡试题目,多有赋税番邦外交策论,你们想想这是为什么,我舅舅又因为科举借籍这么点微末小事,被临时弄走,中书省林大人乃朝中要员,怎么早不回来给他爹贺寿,晚不回来给他爹贺寿,偏偏在这个当口回到西北搅弄风云?”
周毅一席话,成功将几个人的眉心说成疙瘩。
铁峰思索半晌,悠悠道:“最近边境增派人手,又设三十多个驿站,全都是在朔州与西北紧要地方,而且上头对蛮人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年前我还听说,有使者出使朝廷,阿毅,你的意思是说”
“朝廷要开互市!!”
几人异口同声。
同一时间另一辆马车内。
姬垣笑着对习猛道:“那个周毅,你很喜欢?”
习猛手里拿着的是,周毅闲来无事编的草蚂蚱,习猛孔武的身躯与孩童玩意形成鲜明对比,他粗狂的脸上挂着笑,“喜欢,若我的儿子还在,与他年岁一样大!”
“不!没他大,我儿子死的时候跟他一样大!”
习猛的话看似乱七八糟。
但姬垣听得明白,是习猛儿子没的时候跟习猛初遇周毅时年纪一样大。
“那既如此,你这么喜欢他,那不如将他收为义子?”姬垣笑着道:“也省的你半夜老跑出去,给人家颠颠送烧鸡吃!”
“他有爹!”
习猛实话实说道:“等他没爹那天,我再来当他爹!烧鸡他爱吃,我就多送送!”
“也行”
姬垣没忍住笑出了声。
同车的李庚也跟着笑了,“习护卫率真坦诚,若周毅能有他这样的义父,倒不失为一桩好事,对了,太子殿下,今日周毅这般得罪林潭,依照林潭的性情,下官怕是”
“无妨!”
姬垣笑着道:“先前总是听五弟说起他,说他如何聪颖机敏,今日得见的确是惹人喜爱的孩子,怪不得许英才放着自己的儿子不培养,却独独将他常年带在身边,有孤在,有五弟在,除非周毅把天捅了个窟窿,林潭眼下还不敢动他分毫!”
另一边。
林府。
后院奢靡宽敞的偏厅内,瓷器古董碎裂一地,即便如此也盖不住林潭的怒火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