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师兄？”
这一声沙哑而迟疑的呼唤，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孙悟空心湖中荡开圈圈涟漪。他看着眼前这形容枯槁、眼神由浑浊凶戾转为茫然敦厚的僧人，那熟悉的轮廓，那串标志性的骷髅项链，无不指向那个曾与他共赴西天、一路默默扛着行李的三师弟——沙悟净。
然而，那丝清明如同风中残烛，在沙僧眼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被更深沉的迷雾重新吞噬。他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那里曾被红毛恶念侵蚀，虽然被灵明强行净化拔除，但留下的创伤与混乱的记忆，依旧折磨着他。
“沙师弟？”孙悟空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谓，沙僧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努力地想要聚焦视线，看清孙悟空的脸，但眼神却依旧涣散，充满了巨大的痛苦与困惑。
“大师兄……是……是你吗？”他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挤出来，“我……我好像做了个很长……很可怕的梦……”
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额头，试图驱散脑中的混沌：“梦里……有很多红色的毛……像虫子一样钻进来……很疼……心里只剩下……杀……杀光所有活物……还有……还有……”
他的话语开始变得混乱，零碎的片段不受控制地迸发出来。
“佛……佛光不见了……灵山……灵山好像……在哭？”
“流沙河……河干了……水都变黑了……好多骨头……我在捞……一直在捞……”
“师父……师父他在哪儿？二师兄呢？白龙马呢？”
“不对……我好像……又回了天庭？卷帘……卷帘大将？不……我不是……我犯了天条……打碎了琉璃盏……”
他的记忆如同一面被打碎的镜子，属于沙悟净的、属于卷帘大将的，甚至属于更久远模糊前世的碎片，以及被红毛恶念控制时的疯狂记忆，全都混杂在一起，相互冲突，让他痛苦地抱住了头，发出压抑的嘶吼。
孙悟空和牛魔王对视一眼，面色凝重。情况比预想的更糟。三界归零，因果重置的影响，在沙僧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不仅记忆混乱，连自我认知都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沙师弟，定住心神！”孙悟空低喝一声，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传入沙僧混乱的识海，“看着我！我是孙悟空！你是沙悟净！我们曾一起保唐僧西天取经！”
“孙悟空……取经……沙悟净……”沙僧喃喃地重复着，眼中的混乱似乎平息了一瞬，但随即又被更多的碎片淹没，“取经……成功了？我们……成佛了？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他猛地抓住孙悟空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眼中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与恐惧：“大师兄！我……我到底是谁？我现在……该去哪里？”
看着他这副模样，牛魔王这粗豪汉子也不禁叹了口气，挠了挠头：“这……这可咋整？好好一个人，被那红毛鬼折腾成这副德行。”
被孙悟空抱在怀里的灵明，似乎也感受到了沙僧的痛苦与迷茫，它伸出小爪子，轻轻碰了碰孙悟空的手臂，小声道：“大圣，这个叔叔……好可怜。他脑子里好多乱七八糟的线，都打结了。”
孙悟空轻轻拍了拍灵明的背，示意它安心。他看着痛苦不堪的沙僧，知道强行让他理清记忆只会适得其反。当务之急，是稳住他的状态，并从这些混乱的碎片中，提取出有用的信息。
“沙师弟，别急，慢慢想。”孙悟空放缓了语气，引导着他，“你刚才说，灵山在哭？流沙河干了？你还记得，那‘红色的毛’是什么时候，怎么出现的吗？”
或许是孙悟空沉稳的声音起到了作用，沙僧剧烈波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他松开手，瘫坐在沙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努力回忆着。
“记不清……具体记不清了……”他声音飘忽，“好像……是某一天夜里……天象特别乱……星星都在抖……然后……然后就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很冷……再后来……那红色的东西……就顺着那股冷气……钻进来了……”
他打了个寒颤，仿佛又感受到了那股蚀骨的阴冷。
“它……它让我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活着是痛苦……毁灭才是解脱……它让我恨……恨所有的生灵……尤其是……尤其是身上带着‘光’的……”
他所说的“光”，显然指的是佛光、道韵或者其他正向的能量气息。
“它控制着你，在这流沙河做什么？”孙悟空追问。
“守着……守着这里……”沙僧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骷髅头，“它说……这里是……是一个‘缺口’……不能让任何‘变数’通过……要吸干这里的‘生’气……”
缺口？变数？
孙悟空金睛一闪，立刻抓住了关键。难道这流沙河，因为三界归零，成为了某种空间或法则的薄弱点？而那红毛恶念，早已开始有意识地封锁这些“缺口”，阻止像他们这样的“旧时代”变数介入新生纪元？
“你还知道其他这样的‘缺口’吗？或者，你知道那‘红毛’的老巢在哪里？”牛魔王忍不住插嘴问道。
沙僧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它很少直接跟我说话……只是……只是驱动我去做……我大部分时间……都浑浑噩噩的……”
线索似乎又断了。
就在这时，沙僧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不过……有一次……我好像听它……无意中念叨过……说什么……‘万妖谷’……‘祭坛’……‘还差一点’……”
万妖谷！祭坛！
孙悟空和牛魔王心中同时一震！这与他们之前所知的红毛恶念藏身之处完全吻合！
“还有呢？还差一点什么？”牛魔王急切地问。
沙僧再次痛苦地抱住了头：“想不起来了……真的想不起来了……头好痛……”
看来，这就是他能提供的极限信息了。
孙悟空看着状态极不稳定的沙僧，知道不能将他独自留在这里。且不说他记忆混乱，极易被其他邪祟再次趁虚而入，就是他那身尚未完全恢复的修为和这流沙河的异常，也注定他无法置身事外。
“沙师弟，”孙悟空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跟我们一起走。”
沙僧抬起头，眼中依旧迷茫：“走？去哪里？”
“去找师父，找八戒，去找回我们失去的东西，去弄清楚这天地到底发生了什么！”孙悟空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也去……会一会那藏头露尾的红毛孽障！”
或许是“师父”和“八戒”这两个称谓触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某根弦，沙僧眼中的茫然褪去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本能的、对归处的渴望。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挣扎着站起身，捡起地上那个已经失去邪异、变回普通钵盂的法器，重新挂好脖子上的骷髅头。虽然步履依旧有些蹒跚，眼神也时清时浊，但至少，他暂时找到了一个方向。
孙悟空看着重新上路的队伍——自己，怀抱着因消耗而再次陷入沉睡的灵明，肩头趴着缩小版的穷奇，旁边是伤痕累累但斗志不减的牛魔王，以及这个记忆破碎、状态堪忧的沙僧。
这支堪称“残兵败将”的队伍，即将踏上的，却是一条遍布迷雾、危机四伏的未知之路。
前路何方？故人安在？暗流之下，又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孙悟空望向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沙海，落在了那冥冥之中牵引着一切因果的宿命之线上。
无论前路如何，这一步，终究是要迈出去的。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走！”
（本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