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之盟》达成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先于使团传回京城。
当王瑾率领着圆满完成使命的使团,押送着北狄交付的部分战俘与象征性的贡品,浩浩荡荡返回京城时,迎接他的场面,远超以往任何一次。
皇帝特旨,命一位成年皇子代表朝廷,率文武百官于城外十里长亭相迎。京城百姓更是闻风而动,万人空巷,夹道欢呼。“王青天”、“王公公贤能”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声震云霄。
此刻,在百姓与大多数中下层官员眼中,王瑾不再仅仅是那个依靠帝宠上位的权宦,而是真正挽狂澜于既倒、解国家于倒悬的功臣,是带来和平的“青天”!
金銮殿上,皇帝御门听政,专门为此召开大朝会。
王瑾身着钦差官袍,手持节杖,稳步上殿,于丹墀之下跪拜复命。皇帝当众命内侍朗声宣读早已拟好的褒奖圣旨,辞藻华丽,极尽赞誉之能事,盛赞王瑾“忠智无双,不辱君命,解边关倒悬之危,立社稷不世之功”,特加封其为“太子少保”(虽为荣誉虚衔,却尊荣无比),赏赐金银绸缎、珍宝古玩无数,其故乡族中(虽已无直系血亲)亦得厚赏,萌及旁支。
圣旨宣读完毕,满殿文武神色复杂。敬佩、羡慕、嫉妒、畏惧种种目光交织在王瑾身上。他清晰感受到那一道道视线中的灼热与冰冷。
他伏地叩首,声音沉稳:“皇恩浩荡,奴才万死难报万一!此番议和成功,全赖皇上运筹帷幄,天威远播,边军将士用命,朝中诸公同心,奴才不过奉旨行事,奔走效劳,实不敢居功。”
言辞谦卑至极,将功劳尽数归于上。
皇帝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亲自离座,虚扶一下:“爱卿平身。此番北境之事,你居功至伟,不必过谦。赐座!”
太监搬来锦墩,设于御阶之侧。此等殊荣,在宦官中前所未有。
盛大的庆功宴持续至深夜,宫廷内外一派欢腾。然而,当曲终人散,喧嚣落定,皇帝却单独召王瑾至乾清宫暖阁。
阁内只剩君臣二人,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力。皇帝脸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他缓缓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王瑾,此次北狄之事,你办得极好,大大出乎朕之预料。”皇帝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全仗皇上信重,奴才方能竭尽驽钝。”王瑾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驽钝?”皇帝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目光锐利如锥,“若真是驽钝,满朝文武,为何独你能成此事?如今你声望之隆,权势之盛,已远超李德全当年。怕是这京城之中,只知有你王少保,而不知有朕者,亦不在少数了吧?”
话语平淡,内里蕴含的敲打与寒意,却让王瑾脊背瞬间渗出冷汗。功高震主,古来皆然,何况他一个宦官!
他立刻撩袍跪倒,以额触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忠诚:“皇上明鉴!奴才的一切,皆是皇上所赐!奴才心中,唯有皇上,唯有忠心!些许虚名,不过是无知百姓以讹传讹,或是别有用心者刻意捧杀!朝中亦有不少大臣,对奴才议和条款颇有微词,认为奴才对北狄过于宽纵,有损国威。奴才但求问心无愧,为皇上分忧解劳,从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皇上若觉奴才权势过重,请即刻收回赏赐,贬斥奴才,奴才绝无怨言!”
他既表忠心至死不渝,又顺势点出朝中仍有反对势力(如那些主战派及与陈家关联者),暗示自己并非没有制约,更将处置权完全交还皇帝,以示毫无恋栈之心。
皇帝盯着他伏地的身影,目光深邃难测,良久,才缓缓道:“起来吧。朕自然是信你的。你所虑也有理,朝中总有些酸腐之言,不必理会。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你如今身处风口浪尖,一举一动皆在天下人眼中,更需谨言慎行,如履薄冰。”
他走到御案后坐下,拿起一份奏折,似随意道:“司礼监那边,近日事务愈发繁杂,几位秉笔太监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你既已加封太子少保,位同三公,便多去司礼监走动走动,帮朕分担些机要文书批阅之事吧。内阁的票拟,也需有人仔细斟酌。”
司礼监!批红之权!
王瑾心中剧震。皇帝这是要进一步放权,将他推向宦官权力的真正顶峰,同时,也是将他置于天下文官火力最集中的位置,置于司礼监那些老牌太监的审视与制衡之下。恩威并施,既是重用,也是警告与束缚。
“奴才领旨谢恩!必当竭心尽力,为皇上分忧!”王瑾再次叩首,声音平稳,心中却波澜起伏。
退出乾清宫,走在熟悉的、被宫灯拉长身影的宫道上,王瑾抬头望向夜空。月明星稀,他却感到无形的巨网正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北狄之患暂平,但朝堂的风云,从未止息。皇帝的信任如同琉璃,璀璨而易碎。士族的敌意深埋地下,只待时机。而他自己,已站得太高,高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功高震主,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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