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春寒料峭,辽水初泮。
辽东郡南境,小辽水北岸的矮丘上,一面玄底“黄”字大旗在寒风中猎作响。旗下,辽东军阵列森严,与南岸那支嘈杂混乱、逶迤而来的军队形成了冰与火的割裂对比。
李恢志得意满地骑在一匹抢来的幽州骏马上,望着对岸那看似“单薄”的防线,嘴角撇出不屑的弧度。他身后,一万兵马拖出长长的烟尘——半数是当年随他逃跑、如今已沦为盗匪的原郡兵痞子,半数是张纯拨付的杂胡流寇。装备五花八门,皮甲算是“精锐”,更多是穿着抢来的各色棉袄,手持锈刀、竹枪。旗帜杂乱无章,队形松松垮垮,行进间喧哗叫骂不绝。
“黄超小儿,搜刮民脂民膏,弄了些花架子,就敢螳臂当车?”李恢对左右心腹嗤笑,“传令下去,攻破此阵,襄平城内,三日不封刀!钱粮女人,凭本事去抢!”他刻意提高音量,让周围军官听见,顿时引起一阵贪婪的嚎叫。
然而,当他的部队开始在南岸勉强整队,试图寻找渡河或进攻路线时,对岸辽东军的细节,才在惨淡的春日阳光下,逐渐清晰起来。
首先映入李恢眼帘的,是光。
不是兵刃的反光,而是甲胄的寒光。
矮丘前列阵的是疾风营约三千的辽东骑兵,并非李恢想象中的轻骑游勇。他们人人身着制式统一的冷锻扎甲,甲片细密,在阳光下泛著幽蓝的金属光泽,要害处皆有加强。颈有顿项,臂有披膊,虽非重骑全身铠,但防护远超皮甲。他们头戴缀有红缨的铁盔,那股肃杀之气已扑面而来。
骑兵们手中的兵器,更让李恢眼皮直跳。清一色的精铁长枪,枪身笔直,枪头长九寸,其中刃部长六寸,呈狭长的柳叶形。马鞍旁挂著的不是简陋的猎弓,而是制作精良的骑弓和满满两壶箭。战马虽未披甲,但马具齐整,嚼口、鞍鞯、蹄铁无一不备,马匹膘情体态远胜自己这边的杂马。
这哪里是“黄巾余孽”?这分明是装备比大汉禁军精锐还要精锐的虎狼之师!
李恢心中咯噔一下,强作镇定:“虚张声势!定是搜刮民财,打造了些门面!儿郎们,冲过去,那些好甲好刀,就是你们的!”
叛军鼓噪起来,贪婪暂时压过了不安。看书屋 芜错内容一些乌桓杂胡率先怪叫着,开始策马前进,试图凭借骑术优势冲乱对面阵型。
就在此时,对面矮丘上,一面黑色令旗举起,随即重重挥下!
“疾风营,锋矢阵,破敌!”
清冽的女声穿透战场喧嚣。只见那三千铁骑几乎同时启动,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整体。没有散乱的冲锋,而是保持着严整的阵列,以小跑加速,马蹄声起初沉闷,旋即化为滚雷般的轰鸣,沿着缓坡倾泻而下,直指阵型杂乱的敌军前锋!
速度、纪律、装备,三者叠加产生的压迫感,让迎面而来的敌军骑兵瞬间窒息。
“放箭!”敌军中的军官嘶喊。
稀稀拉拉的骨箭、劣质铁箭射出,大多无力地落在辽东铁骑阵前,少数命中铠甲的,也只在精铁甲片上擦出几点火星便滑落。而辽东骑兵在进入骑弓射程后,并未急于对射,而是凭借甲胄硬扛了第一轮稀疏箭雨,速度不减反增!
“举枪”
冲锋至百步内,前列骑兵齐刷刷将长达一丈二尺的骑枪放平!枪锋雪亮,枪杆笔直,在骑兵集群冲锋的加持下,化作一片死亡的钢铁丛林!
“轰——!!!”
钢铁洪流狠狠撞入敌军骑兵群中!
没有势均力敌的碰撞,只有碾压式的贯穿!
精良的骑枪轻易洞穿了敌军简陋的皮甲甚至布衣,巨大的冲击力将人体挑起、撕碎。辽东骑兵厚重的扎甲则让叛军的弯刀、骨朵如同撞上铁砧,火星四溅却难以寸进。战马的对撞更是惨烈,辽东战马训练有素,体魄强健,而叛军的杂马往往一触即溃,人仰马翻。
一个照面,敌军前锋数百骑如同被烧红的刀子切过的奶油,瞬间崩溃、湮灭!残肢断臂与惨叫被淹没在铁蹄之下。
苏焉一马当先,她眼中只有那面“李”字认旗。手中特制的苗刀挥舞如匹练,刀光过处,挡者无不甲裂人亡。她的卫队紧随其后,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和效率,剖开混乱的敌阵,笔直地插向中军李恢所在!
“拦住她!快拦住那个女将!”李恢魂飞魄散,他亲眼看到自己麾下一个以勇力著称的胡人百夫长,挥着沉重的狼牙棒砸向那女将,却被对方轻巧格开后,反手一刀,连人带棒劈成两半!那刀锋之利,力量之猛,让他心胆俱裂。
溃败像雪崩一样从锋线向中后军蔓延。叛军彻底乱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装备精良、战术冷酷、配合默契的敌人。那些闪耀的铁甲仿佛不可摧毁,那些雪亮的刀矛如同死神的镰刀。那些老兵油子最先开始逃跑,他们比谁都清楚,眼前这支军队,和他们记忆中的军队,已是云泥之别,从未见过如此精锐的军队,跟这样的军队对抗简直是螳臂当车,鸡蛋碰石头。
“逃啊!打不过!”
“他们的甲刀枪不入!”
“李太守跑了!”
李恢确实想跑,但他所在的中军已被溃兵冲击得七零八落。苏焉的速度太快,她精准地绕过几股试图阻拦的敌军,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目标。
五十步!三十步!李恢甚至能看清那女将面甲下冰冷的目光。
一名忠心的原郡兵曲长试图挺身阻拦,苏焉马速不减,刀交左手,右手闪电般摘下骑弓,弓弦响处,那名曲长咽喉中箭,栽倒马下。
十步!李恢拔剑,手却在剧烈颤抖。
苏焉猛夹马腹,战马骤然加速前跃,竟从两名叛军头顶掠过!刀光如惊鸿一闪!
“铛!”李恢的佩剑被轻易斩断,刀背重重拍在他胸口,将他击落马下,吐血不止。
“绑了!”苏焉勒马,环首刀刀尖遥指周围惊恐的叛军,“降者免死!”
主帅被擒,抵抗意志彻底瓦解。上万叛军,在辽东三千铁骑的一次冲锋下,溃不成军,跪地求饶者不计其数。
战斗迅速结束。苏焉留下部分骑兵收拢降兵、清点战利(主要是那些可怜的杂马和勉强能用的武器),自己则亲自押解着重伤昏迷的李恢及其主要军官,返回襄平。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早已传遍辽东郡。从边境到襄平,沿途每一个村庄、屯堡、工坊,凡是李恢当年曾“治理”过、也曾抛弃过的土地上,民众扶老携幼,涌上官道两侧。
当五花大绑、蜷缩在囚车里的李恢被押解经过时,寂静的人群瞬间爆发出冲天的怒火!
“李恢!你这狗官!还我儿子的命来!”一个老妪冲出人群,将手中的烂菜叶狠狠砸向囚车。她的儿子当年被李恢强征去运送财物,累死途中。
“贪官!你卷走了我们的活命粮!我娘就是那年冬天饿死的!”一个中年汉子赤红着眼,挥舞著拳头。
“砸死他!
“叛贼!国贼!引胡狗来害我们!”新迁来的流民也同仇敌忾。
烂菜、土块、碎石甚至有人脱下臭鞋砸向囚车。唾骂声、哭诉声、怒吼声,汇聚成一片仇恨的海洋。押解的辽东士兵并未过多阻拦,只是确保囚车不被掀翻。李恢在囚车里被砸得头破血流,臭不可闻,惊恐地蜷缩著,早已没了昔日“郡守”的威风,只有丧家之犬般的狼狈。
襄平城外,临时搭起的校场上,人山人海。不仅有三千得胜归来的将士,更有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数民众。高台之上,黄超端坐,文武肃立。苏焉一身血染征袍,按刀立于台前,目光死死盯着台下被按跪在地的李恢。
黄超并未急于开口,而是让孙谨宣读李恢罪状。从任职期间的贪墨枉法、盘剥百姓,到黄巾将至时的弃城逃跑、卷走府库钱粮致使满城濒死,再到如今投靠叛国伪朝、引兵来犯、意图再次荼毒乡里一条条,一桩桩,清晰无比。
每读一条,台下民众的怒火就高涨一分。那些惨痛的记忆被唤醒,新仇旧恨交织。
“杀了这狗官!”
“为饿死的乡亲报仇!”
群情汹涌,声浪几乎要掀翻高台。
李恢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裤裆早已湿透,腥臭难闻。他徒劳地嘶喊:“我乃朝廷命官你们不能我有钱可以自赎”声音却被更大的怒吼淹没。
黄超缓缓站起,抬手压下沸腾的声浪。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最终落在苏焉身上。
“苏焉。”
“末将在!”苏焉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颤。
“李恢此人,上负国恩,下害黎民,构陷忠良,投敌叛国,引寇入室,罪证确凿,罄竹难书!今交由你,依律明正典刑,以告慰亡者,以平息民愤。”
“诺!”苏焉铿然应声,起身,大步走向李恢。
李恢彻底崩溃,涕泪横流,丑态百出:“饶命苏侄女看在你父亲面上钱我把所有钱财都给你们”
苏焉在他面前站定,缓缓抽出那柄斩敌无数的苗刀。阳光照在依旧清亮如水的刀锋上,反射出刺目的寒光。她看着脚下这滩烂泥,父亲清廉刚正却蒙冤受屈的画面,辽东郡饿殍遍野的惨状,蓟县土垠传来的屠城消息一切的一切,都汇聚成心头沸腾的杀意。
“这一刀,”她的声音清越,压过全场寂静,“为被你弃如草芥的辽东百姓!”
刀光闪过,李恢一只耳朵飞起,惨叫。
“这一刀,为我蒙冤受屈、含恨而终的父亲!”
刀光再闪,另一只耳朵脱离。
“最后一刀,”苏焉双手握刀,高高举起,眼中寒芒如星,“为这朗朗乾坤,天道公义!”
刀锋携著风雷之势,呼啸而下!
血光冲天而起,那颗曾经高高在上、盘剥无数、背弃一切的头颅,滚落尘埃,沾满泥土与污秽。
“万岁!!”
“辽东万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