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的喧嚣持续了整整三日。第四日，校场再次成为中心，气氛却更加肃穆庄重。堆积如山的战利品中，最引人注目的不是那些令人眼花的财帛，而是实实在在的、关乎生存与发展的资源：一望无际的牛羊群，堆积如小山的皮革、羊毛，成捆的药材，以及少量粗糙但可用的金铜器物。
高台之上，黄超与孙谨、徐老匠头、军中将领及乡老代表肃然端坐。台下，砺锋营将士列阵于前，全城军民簇拥于后，人人屏息，目光灼灼。
“肃静！”传令兵高喝，声浪渐息。
黄超起身，声音通过传声筒清晰传遍全场：
“父老乡亲们！砺锋营的弟兄们！月圆夜一战，我辽东雪耻扬威，缴获如下羊两万五千三百二十头，牛五千两百头，马八千六百匹，铜钱三百来万，布匹，毛皮，草药无数”
黄超展开竹简，声音洪亮，不带丝毫含糊：“砺锋营将士们！月圆夜一战，尔等以铁甲血肉，为辽东搏出生路，挣来尊严！此功，郡府铭记，万民感念！然，军中赏罚，贵在分明！功大者重赏，功小者薄赐，无获者不滥赏，方是正理，方能激励后来者奋勇争先！”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凝：“故此，今日之赏，首重战功！以斩获、先登、破阵、擒酋、护旗、救伤等为凭，书吏已会同各都队正，连夜核验，登记造册！凡有疑议，可当场呈报，立时复核！”
台下将士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眼神更加灼热，也多了几分紧张。这才是他们熟悉的、或者说期待的规则——刀口舔血，搏命换赏！
“现在，按功论赏！”
书吏开始高声唱名，每一项赏赐都清晰对应着具体战功：
“第一都，周猛！”书吏声音拔高，“阵斩乌桓百夫长两人，普通士卒五人，率先冲破蹋顿亲卫防线，协同擒获蹋顿！”
周猛大步出列，昂首挺胸，脸上那道新添的疤痕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墈书屋暁税徃 吾错内容
“赏！”黄超亲自宣布，“按斩获首级，赏羊二十头！按先登破阵之功，赏良田三十亩！按协同擒酋之功，赏耕牛两头！总计赏：良田三十亩，耕牛两头，羊二十头，盐三十斤，擢升为都尉，领‘锐士’铁章！”
“谢大人！！”周猛声如洪钟，单膝跪地，接过象征田亩的麻契和沉甸甸的赏赐清单，激动得浑身肌肉都在颤动。这才是他浴血拼杀应得的！二十头羊！三十亩田！两头牛！这足以让他成为第一都里最大富户！周围的同袍投来羡慕甚至敬畏的目光，这目光让他觉得，身上的伤和流的血，值了！
“第二都丁队士卒，李狗儿！”书吏继续，“阵斩三人，于乱军中救护同袍什长一人！赏：羊五头，良田十亩，盐十五斤，新布一匹！”
一个略显瘦削但眼神精悍的年轻士兵出列，有些不敢置信地接过赏赐，随即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三都丙队队率，赵五！率队固守侧翼，击退乌桓三次反扑，虽个人斩获仅一，然全队歼敌二十余，己方无一阵亡！赏：羊五头，中田十五亩，铁锅一口，盐十斤，擢升为都候补！”
“第四都火长，钱三！于夜袭中准确引导大队，清除暗哨两处，及时示警一次，避免部队遭伏，自身未直接斩获。赏：羊三头，良田五亩，精铁匕首一柄，盐八斤！”
“第二都队率，苏焉！”书吏念道，“率队清除外围哨岗七处，格杀巡夜队十二人，为大军开辟通路；率先突入蹋顿大帐区域，牵制亲卫，配合擒酋；个人于混战中射杀乌桓射手三人，刀斩负隅顽抗之小帅一人。赏羊三十头，良田三十亩，牛三头，盐三十斤，新布两匹！擢升都尉，领‘骁骑’铁章！”
苏焉平静出列，接过赏赐清单。她微微颔首：“谢大人。”
孙小乙站在队列里，感觉周遭同袍领赏的欢呼声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水，闷闷的，却又能精准地刺痛他。当书吏念到“李狗儿”这个名字时，那份刺痛骤然变得尖锐无比。
李狗儿，和他同一天入的伍，睡过相邻的草铺，训练时也常互相嘀咕偷懒。可在那一夜
孙小乙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回那个血腥的片段：他们什刚冲开一个帐篷，迎面就撞上三个满脸横肉、手持弯刀的乌桓兵。那三人，非但没退，反而嚎叫着主动扑了上来。
孙小乙看到了对方狰狞的脸，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的刀横在了胸前，脚步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脑子里只有一个炸响的念头：“挡住！先挡住！”他摆出了训练时最熟悉的防守架势，等待着预想中的撞击和劈砍。
然而，就在他僵住的这电光石火间，旁边李狗儿带着一股子蛮牛般的劲风，嚎了一嗓子，竟是不管不顾地、直挺挺地朝着那三个乌桓兵对冲了过去！
李狗儿根本没用任何技巧，就这么硬生生撞进了乌桓兵的刀光里！一柄弯刀砍在李狗儿的肩甲上，“当”一声爆响，火星四溅！另一刀划向他的肋下，却在精铁甲叶上擦出一道刺耳的声音，滑开了！第三刀倒是刁钻，撩向李狗儿缺乏防护的大腿，但似乎也因为角度和仓促，只划破了外层战袍！
而孙小乙，还维持着那个防御的姿势，横在胸前的刀微微颤抖，一步未进，寸功未立。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勇气，仿佛都用在摆出那个防守姿态上了。他甚至没看清李狗儿是怎么砍倒那两个敌人的，只觉得眼前一花，血光迸现，敌人就倒了。他迟疑了，退缩了，哪怕只是本能的一瞬，结果便是天壤之别。
此刻，台上书吏的声音无比清晰：“阵斩三人，于乱军中救护同袍什长一人！赏：羊五头，田十亩，盐十五斤，新布一匹！””
李狗儿黝黑脸庞笑得见牙不见眼，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走上前，领走了厚厚的赏赐。他甚至经过孙小乙身边时，还兴奋地低语了一句：“小乙，晚点一起喝酒，我请你！”
孙小乙勉强扯了扯嘴角，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看着李狗儿怀里抱着的、够全家吃用很久的盐和布，还有那张代表十亩地的麻契，再想起自己等下只能领到的羊肉五斤，盐两斤。
“我本来也可以的如果我当时没愣住如果我跟他一起冲上去”他明明也穿着同样的铁甲！那刀砍在李狗儿身上没事，砍在他身上也一样会没事！可为什么为什么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接下来是匠作曹。“甲坚刃利，乃尔等之功！”黄超声音洪亮，“匠作曹上下，赏赐加倍！徐老匠头，授‘大匠’，总管全郡工造，赏三进宅子一处，耕牛两头，良田三十亩，全套精铁工具，盐三十斤，羊二十头！其下工匠，按等赏赐土地、羊只、盐、及铁器”
工匠们激动得浑身发抖，铁脊山矿工、伐木烧炭工、运输队，每人赏羊一头，盐三斤，铁制工具一件，表现优异者亦赏小块土地。
负责后勤的妇孺老弱，功不可没。“鞣皮、缝纫、编织、炊饮、尔等之手，托起全军！”黄超语气温和，“所有参与户，按出力大小，赏羊羔、盐、羊毛、麻线。突出者，如连夜赶制五百箭囊不曾出错的张氏，赏铁锅一口，菜刀一把，良田五亩！
人群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尤其是得到铁锅、菜刀、“奢侈品”的妇人，几乎喜极而泣。这些东西在往日，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家当！土地和羊羔，更是给了流民和贫户最大的希望。
“此战所获牛羊皮革等，”黄超指向那庞大的畜群，“除赏赐外，余者半数充公，用于军资及郡中公共之需。另一半——”他提高了声音，“将按户等、丁口、此前贡献，折价赊卖于民！可用日后劳作、缴获、或子女入营效力抵扣！务使家家有畜力，户户有皮袄！”
这意味着几乎每家都有机会获得！又是一阵震天的欢呼。
“俘虏之乌桓青壮，即刻编入矿奴营，严加看管，送往铁脊山！彼之劳役，即为我辽东锻造更多铁器之薪火！”
最后，黄超肃容道：“今日之赏，土地、牲畜、盐铁，皆生存之本，兴旺之基。望诸位珍之重之，勤恳经营。辽东之地广人稀，凡愿垦荒者，郡府借给耕牛、农具，所开之地，头三年免赋，五年内赋税减半！”
“砺锋营即日扩编！疾风营筹建，需善骑者！凡有擅骑术、或愿学者，皆可报名，经选拔入营，待遇从优，其家眷优先配给耕牛、种子！”
夕阳将校场染成金红。人们牵着羊羔、抱着铁器、摩挲著写有田亩方位的木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光芒。这不是横财，而是用血汗换来的、可传子孙的根基。
当夜，全城篝火通明。郡守府宰杀老弱牛羊，大锅骨汤香气弥漫街巷。军民围坐火边，分享肉块，谈论著各自的赏赐与明春的打算。
苏焉在营房角落细细擦拭新得的骑弓，脑海中已开始规划那二十亩中田的作物轮种。周猛则和几个得了赏的弟兄，用刚领的盐和肉开起了简陋酒宴，吼著不成调的战歌。
而孙小乙，独自蹲在校场角落的阴影里，就著月光，一遍遍挥着训练刀。刀刃破风之声单调而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