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正好，透过新宅门口那两株石榴树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李进站在门内，看着工匠们最后将院墙上的青苔清理干净，又指挥着雇佣来的仆妇把正房里的桌椅摆得更周正些，心里竟生出几分莫名的紧张。
今日是接凝芙和林盼儿来新宅的日子。
他没打算搞什么排场。一来他本就不是铺张的性子，二来凝芙和林盼儿身份特殊，太过招摇反而不妥。只是在前几日让人把一跨院东房和西房收拾出来——东房给凝芙住，带着一间小耳房，正好让丫鬟月儿住；西房给林盼儿，旁边也有间空房，留给她的丫鬟青竹。
巳时刚过，门外就传来了马车轱辘声。李进连忙迎出去，只见一辆青布马车停在门口，车帘掀开，凝芙扶著月儿的手走了下来。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素裙，头上只插了支珍珠簪子，洗尽铅华的模样，比台上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温婉。见了李进，她脸颊微红，轻声道：“公子。”
“路上累了吧？快进来。”李进笑着侧身，引她往里走，目光落在马车上的几个木箱上，“这些都是你的东西？”
“嗯，都是些衣物和首饰，还有几样常用的乐器。”凝芙点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新奇，打量著这座宅院，“这院子真漂亮。”
“以后就是你的家了，慢慢看。”李进笑着打她到了她的房间，说道“那边给你收拾好了，看看合不合心意。”
月儿机灵地先跑过去推开房门，回头笑道：“姑娘你看，这院子里还有棵桂花树呢，开得正香！”
凝芙走到门口，见房内陈设简洁却雅致：一张梨花木的梳妆台，上面摆着她常用的铜镜；靠墙放著一架古筝，正是她在春亭园用了多年的那架；窗边的小几上，还摆着一盆刚换上的秋菊，看着就让人舒心。她回头看向李进，眼里满是笑意：“多谢公子。”
“跟我还客气什么。”李进让仆妇把凝芙的箱子搬进屋，又对月儿道，“你们姑娘初来乍到，有什么缺的就跟我说，别客气。”
月儿笑着应了，连忙帮凝芙整理行李。
刚把凝芙安顿好，门外又传来马车声。这次来的是林盼儿，她坐的马车比凝芙的稍大些，车辕上还捆着个半旧的琴箱。
“李先生。”林盼儿下了马车，穿一身湖蓝色的襦裙，裙摆绣著几枝兰草，看着清雅又灵动。她身后跟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是青竹，手里还抱着个锦盒，里面想必是林盼儿珍视的乐谱。
“盼儿，一路辛苦了。”李进迎上去，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路上没颠簸著吧？”
“没有，马车很稳。”林盼儿笑着摇头，目光扫过这气派的宅院，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望向李进，轻声道，“给公子添麻烦了。”
“说的什么话。”李进引着她往西厢房走，“那边都收拾好了，你瞧瞧喜欢不。”
西房的布置和东房差不多，只是窗边多了张书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李进记得林盼儿喜欢练字，特意让人备下的。林盼儿走到书桌前，指尖抚过那方端砚，回头看向李进，眼里的暖意几乎要溢出来：“公子有心了。”
青竹早已跑前跑后地看过了，回来笑道：“姑娘，这边院子里有株腊梅，冬天开花肯定香得很！”
林盼儿笑着点头，让青竹把带来的乐谱和几件乐器搬进房里。她的琴是一架古琴，看着有些年头了，琴身刻着“知音”二字，想必是她珍藏多年的物件。
等两个丫鬟都安顿妥当，宅子里终于有了生气。月儿手脚麻利，已经帮着仆妇去厨房烧水；青竹则陪着林盼儿，把西厢房里的书卷一一摆进书架。凝芙站在正厅门口，看着廊下那几盆刚搬来的兰花，轻声哼起了《送别》的调子，声音清润，听得人心里发痒。
李进靠在门框上，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这宅子才算真正有了“家”的模样。之前虽然也收拾得齐整，却总透著几分冷清，如今添了人，添了声响，连空气里都仿佛多了几分温柔的气息。
“公子，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菜，中午给您露一手？”凝芙转过身，笑着问道。她在春亭园时，偶尔也会自己下厨做些小点心，手艺不算顶尖，却也清雅可口。
林盼儿也走过来，接口道：“我也会做几样小菜，不如中午咱们一起下厨？”
李进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啊，我正想尝尝二位姑娘的手艺。顽本鰰占 耕薪嶵全”
他原以为两人刚到，会先歇息半日，没想到竟都想着下厨，心里不由一暖。
厨房里早就备下了新鲜的食材：刚从市集上买来的活鱼，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还有翠绿的时蔬和水灵的菌菇。凝芙擅长做素斋，只见她拿起几样菌菇，刀法娴熟地切成薄片，又取了些豆腐，打算做一道“翡翠白玉汤”；林盼儿则系上围裙，开始处理那条活鱼，说是要做一道“松鼠鳜鱼”，酸甜口的，适合下饭。
李进本想在旁边搭把手，却被两人笑着赶了出来：“公子去歇著吧，这里有我们就行。”“是啊，您等著吃现成的就好。”
他只好退到厨房门口，看着凝芙站在灶台前，专注地往汤里撒著葱花，侧脸在水汽中显得格外柔和；又看林盼儿拿着锅铲，灵巧地给炸好的鱼浇上糖醋汁，动作麻利又不失秀气。月儿和青竹在一旁帮忙递东西，时不时被主子的手艺逗得笑出声，小小的厨房里，一派温馨热闹。
午时过半，饭菜终于端上了桌。满满一桌子菜，有荤有素，有汤有羹：松鼠鳜鱼色泽金黄，糖醋汁裹得均匀；红烧肉炖得油亮，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翡翠白玉汤清亮见底，菌菇的鲜和豆腐的嫩融在一起；还有几样清炒时蔬，绿油油的看着就爽口。
“快尝尝。”凝芙给李进夹了一块鱼肉，眼里带着期待，“不知道合不合公子口味。”
林盼儿也笑着给李进盛了碗汤：“这汤里加了些枸杞，补身子的。”
李进先尝了口鱼肉，酸甜适中，外酥里嫩，果然好吃；又喝了口汤，清鲜爽口，带着淡淡的菌香。他不由赞道：“你们俩这手艺，比酒楼里的大厨还强！”
凝芙和林盼儿相视一笑，脸上都露出了腼腆的红晕。
月儿和青竹在旁边的小桌上伺候着，见主子们吃得高兴，也跟着欢喜。李进让她们也坐下一起吃，两人起初不肯，被李进再三劝说，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小口吃著。
席间，李进说起工厂的事，说再过一个月就能开工，到时候肥皂和火柴就能批量生产了。凝芙听得认真，说若是需要包装，她可以带着月儿和青竹绣些锦囊；林盼儿则说可以给香皂设计些简单的纹样，印在包装纸上，看着更精致些。
“你们肯帮忙，那再好不过。”李进笑道，“等忙完这阵子，我带你们去云澜湖泛舟，听说秋景正好。”
“好啊。”两人异口同声地应道，眼里都亮了起来。
吃过饭，两个丫鬟收拾了碗筷，凝芙取来她的琵琶，林盼儿拿出那架古琴，两人坐在廊下，说要合奏一曲。李进搬了张竹椅坐在旁边，看着秋日的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听着琴弦拨动，心里一片安宁。
凝芙的琵琶清越，林盼儿的古琴浑厚，合在一起竟格外和谐。她们弹的是那首《水调歌头》，没有歌词，只有旋律在院子里流淌，时而如明月浮空，时而如清风拂水，听得人痴了。
弹到兴处，林盼儿轻声唱了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凝芙也跟着和声，两人的嗓音一清一柔，交织在一起，比台上的演唱更多了几分自在与温情。
李进听得兴起，也取来一支竹笛，凑过去跟着吹了起来。笛声悠扬，与琴音、琵琶声融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默契。月儿和青竹搬了小凳坐在旁边，听得眉开眼笑，时不时拍手叫好。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天边染成一片绯红。仆妇点上灯笼，院子里顿时亮起一片暖黄的光。凝芙去厨房热了些酒，又端来几样小菜，三人坐在廊下，继续喝酒聊天。
李进说起以前在茶馆说书的趣事，说有回讲《三国》讲到关羽败走麦城，台下有个老听客急得摔了茶杯；凝芙说起春亭园的姐妹们，说她们听说自己赎身了，都跑来送了些小物件，盼着她往后安好；林盼儿则说起琴姐，说琴姐特意给她备了些上好的丝线，让她闲时做些绣活打发时间。
酒过三巡，李进有些微醺，看着眼前这两个温婉的女子，一个眉眼清冷却眼底藏着暖意，一个灵动聪慧且待人真诚，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公子，我再给你唱首曲子吧。”林盼儿拿起一支玉簪，轻轻敲著酒盏打拍子，唱的是那首《卷珠帘》，“镌刻好每道眉间心上，画间透过思量”
凝芙也跟着哼唱，手指在桌沿轻轻打着节奏。灯笼的光晕落在她们脸上，柔和得像一幅画。
夜深了，月儿和青竹收拾了杯盘，悄悄退了下去。院子里只剩下李进和凝芙、林盼儿三人，秋虫在墙角低鸣，晚风带着桂花的香气，拂过廊下的灯笼，光影轻轻摇曳。
“夜深了，该歇息了。”李进站起身，微醺中带着几分暖意。
凝芙和林盼儿也站起身，脸上都带着几分羞涩。凝芙轻声道：“公子要不去我房里坐坐？我泡了新茶。”
林盼儿也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李进：“我房里也有刚温好的酒。”
李进看着两人眼底的情愫，心里那点微醺忽然化作了满腔的温柔。他伸出手，左边握住凝芙的手，右边牵住林盼儿的手，两人的手都有些凉，却在他掌心渐渐暖了起来。
“不喝茶，也不喝酒。”李进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咱们去正房，我给你们说段新故事。”
凝芙和林盼儿都红了脸，却没有挣开他的手，只是低着头，任由他牵着往里走。灯笼的光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像一幅流动的画。
正房里只点了一盏琉璃灯，光线朦胧而温柔。李进让两人坐在榻上，自己则坐在中间，忽然觉得千言万语都不必说。凝芙轻轻靠在他肩上，发丝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林盼儿依偎在他另一侧，手里还攥著块刚绣了一半的丝帕。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了上来，透过窗纱洒进来，落在三人身上，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其实我以前总想着，能有个安稳的地方住就好。”凝芙的声音很轻，像梦呓一般，“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日子。”
林盼儿也轻声道：“我也是。以前在宝月楼，看着月亮总觉得冷清，今晚的月亮，好像格外圆。”
李进收紧了手臂，将两人拥得更紧些：“以后，每天的月亮都是圆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故事，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着身边的温软与安宁。这或许就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最想要的归宿——有个遮风挡雨的家，有两个知冷知热的人，有这样一个无需多言，却满是暖意的夜晚。
夜色渐深，琉璃灯的光晕渐渐暗了下去，却映得三人眼底的笑意越发清晰。新宅的第一夜，没有喧嚣，没有繁文缛节，只有这份简单而踏实的温暖，在秋夜里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