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吱”声。李进靠在车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袖口，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文瑾书探讨诗词时的模样。
那女子眉如远黛，目含秋水，说起“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时，眼中闪烁的光，比赵府庭院里的琉璃灯还要亮。
“罢了，想这些做什么。”李进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很清楚，自己与文瑾书这样的大家闺秀，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们是云端上的明珠，自幼锦衣玉食，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背后是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而他呢？不过是个穿越而来的说书人，空有一肚子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故事，家境、身份，哪一样能与人家匹配？
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在前世的电视剧里听得多了，到了这个实打实的封建王朝，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分量。与其做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守着自己的小日子，说书赚钱，买房娶妻，安稳度日。
想通了这一节，李进心里反倒轻快了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如他所想，归于平淡却也安稳。
每天清晨，他去清风茶馆说书，讲的依旧是《三国演义》，从“三顾茅庐”到“火烧博望坡”，再到“舌战群儒”，每一段都引得满堂喝彩。打赏越来越多，赵掌柜看他的眼神，比亲儿子还热络，时不时就塞些点心水果过来，说是“给李先生补补身子”。
下午若是有空，便去赵府赴约。赵老爷和苏先生未必每次都在，但那群年轻的少爷小姐却几乎天天到齐。听书、闲聊、偶尔凑在一起下盘棋，倒也其乐融融。
李进与侯云骁、赵延宇渐渐熟络起来。这两个公子哥虽出身富贵，却没有寻常纨绔的轻浮，侯云骁爽朗，赵延宇沉稳，聊起《三国演义》里的权谋兵法，竟能与李进说上几句门道。
“李先生，你说那诸葛亮火烧赤壁，真能借到东风？莫不是故弄玄虚？”侯云骁总爱琢磨这些细节。
赵延宇则更关注人心：“我看周瑜并非气量狭小之人，怎会被诸葛亮三气而亡？怕是你故意写得这般吧？”
李进只笑不语，说书本就是三分真七分演绎，何必较真？
倒是赵延祁，依旧是那副“假小子”模样。有时穿着襦裙，却偏要束起裙摆，大步流星地走来走去；听书听到激动处，能拍著桌子叫好，惊得旁边的丫鬟手忙脚乱。
“李大哥，你下次讲长坂坡七进七出，一定要说得再痛快些！”她啃著苹果，含糊不清地说道，“最好学张飞吼两声，那才叫带劲！”
李进无奈苦笑，这丫头的性子，倒比侯云骁还像男孩子。
有一次，侯云骁偷偷跟李进说：“李先生，你可别被延祁这模样骗了。她厉害着呢，我们这群人，没一个没挨过她揍的。”
“哦？”李进来了兴致，“赵小姐看着挺娇俏的，还会打人？”
“何止会打！”侯云骁压低声音，像是怕被听见，“上次有个不长眼的恶少调戏良家妇女，被她撞见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就给撂倒了，比我身边的护卫还利落。后来才知道，她自小就跟着武师学武，天赋极好。”
李进听得咋舌，难怪这丫头身上总有股英气，原来是练家子。
至于文瑾书，李进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同时，也结实了她的闺蜜，苏沐瑶。嗯，苏沐瑶就是那位苏先生的女儿，而文瑾书，则是赵家兄妹的大姨家的女儿。也就是她们母亲吴氏的姐姐的女儿。
文瑾书依旧爱与他探讨诗词，从《临江仙》说到曹操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再到赞美貂蝉的“一点樱桃启绛唇，两行碎玉喷阳春，丁香舌吐衠钢剑，要斩奸邪乱国臣。这些诗词，他们每次都能聊上许久。
李进言语间从不逾矩，只谈诗词，不谈其他，文瑾书虽聪慧，却也看出他的疏离，渐渐不再单独找他说话，只是偶尔在众人闲聊时，插一两句关于诗词的见解。
苏沐瑶则偏爱琴乐。得知李进会弹七弦琴，曾邀他合奏一曲。李进弹了段《高山流水》，她以本世界的《水润无声》相和，琴音相和，倒也默契。但也仅此而已，之后便再无深谈，见面时不过点头问好，客气而疏远。
李进对此很满意。他知道，像文瑾书、苏沐瑶这样的女子，身边定然不乏追求者，那些世家子弟哪个不是才貌出众？自己若是与她们走得太近，难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被人当成攀附权贵的小人不说，万一得罪了哪个心胸狭隘的“舔狗”，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稳的日子过了约莫半个月，这天下午，李进在赵府说完书，正收拾东西准备告辞，却被侯云骁和赵延宇拦了下来。
“李先生，等一下。”侯云骁拽着他的胳膊，神神秘秘地往角落里拉。
赵延宇也跟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相熟的公子哥，都是这些天常来听书的，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几分凝重，又有些兴奋。
“怎么了？”李进有些疑惑，“有事？”
“确实有事，想请李先生帮个忙。”侯云骁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问道，“李先生，今晚有空吗？”
“今晚？”李进想了想，“没什么事，怎么了？”
侯云骁这才凑近了些，语气带着几分愤愤不平：“是这样，还有一个月，就是八月十五了，你知道云澜盛会吗？”
“云澜盛会？”李进摇了摇头，“没听过。”
旁边一个穿着宝蓝色长衫的公子哥解释道：“李先生刚来平户县不久，不知道也正常。这云澜盛会，是漳州各郡的青楼联合举办的，就在北面的云澜湖上，所以叫这个名字。”
“每年八月十五开始，一连七天，可热闹了。”另一个公子接话道，“各县的青楼都会派出头牌或者花魁，比拼才艺，竞选‘漳州第一花魁’的名号。到时候，不仅本县的人，连邻郡甚至州府的人都会来看热闹。”
李进了然，说白了就是青楼女子的才艺比赛，类似于前世的选秀节目。他有些不解：“这盛会与你们找我帮忙，有什么关系？”
侯云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本来吧，这盛会就是看个乐子，我们也没太当回事。可昨天昨天我们在云舒苑聚会，遇到了一群从涠洲郡来的才子，气死人了！”
“涠洲郡？”李进记得，涠洲郡与漳州郡相邻，两地时常有些明争暗斗。
“可不是嘛！”赵延宇皱着眉，语气也沉了下来，“那群人狂得没边，说是跟着涠洲的一个花魁来的，那花魁是云舒苑特意请来参加盛会的，据说才貌双绝。他们在云舒苑里大谈诗词，接连赢了咱们县几个才子，最后居然说‘漳州无人，尽是酒囊饭袋’！”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公子哥都愤愤不平：
“太嚣张了！真当我们漳州没人了？”
“我们几个气不过，上去跟他们对了几句，结果结果没占着便宜。”
“说起来就丢人，被他们指著鼻子笑了半天。”
侯云骁叹了口气：“那几个涠洲才子确实有点东西，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叫什么柳文轩的，写诗作词确实有两把刷子。我们几个平日里也自诩读过几年书，可跟他一比，确实差了点意思。”
李进算是听明白了：“你们找我，是想让我去跟他们比诗词？”
“正是！”侯云骁眼睛一亮，拍著李进的肩膀道，“李先生的才学，我们都是见识过的！那首《临江仙》，连苏先生都赞不绝口，对付那群涠洲来的狂徒，肯定没问题！”
“不止是那群才子。”赵延宇补充道，“那个涠洲来的花魁，听说也极擅诗词，还会弹一手好琵琶，被他们吹得天花乱坠，说咱们漳州的花魁连提鞋都不配。若是能连她一起挫挫锐气，那就更好了。”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对！最好让她知道，漳州不是好欺负的，趁早滚回涠洲去！”
李进听得一阵无语。这群公子哥，争强好胜的心倒是挺重，输了几句诗词，就想着要连人家花魁一起“收拾”。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正常。前世看的那些小说里，总把青楼花魁写得跟女神似的，引得无数公子哥追捧。可现实是，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青楼女子哪怕才貌再出众，在侯云骁、赵延宇这些真正的世家子弟眼里，也终究是“下九流”，哪会真的放在心上？他们在意的，不过是“漳州”这两个字的脸面罢了。
“怎么样，李先生？”侯云骁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事你可得帮我们！不然我们漳州的才子，岂不是要被涠洲那群人压一辈子？”
其他几个公子哥也纷纷劝说：
“是啊李先生，就当帮我们个忙！”
“事后我们请你在聚福楼摆三天宴席！”
“需要什么打点，尽管开口，我们绝不推辞！”
李进看着他们急切的样子，心里略一沉吟。
诗词比拼？他还真没怕过谁。前世背诵的唐诗宋词，随便拿出几首，都能吊打这个时代的所谓“才子”。别说一个柳文轩，就是来十个八个，他也有信心应对。
至于那个涠洲花魁若是她安分守己，倒也不必为难；可若是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仗着几分才貌就轻视漳州，那也不妨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才情”。
更重要的是，侯云骁、赵延宇这些人，虽然是世家子弟，却并非奸邪之辈，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也算投缘。帮他们这个忙，不仅能卖个人情，或许还能借此机会，在平户县的上层圈子里站稳脚跟，对自己以后的日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想通了这些，李进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既然各位信得过在下，那在下便陪各位走一趟。至于输赢”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诸位放心，只要他们敢比，在下便有把握，让他们知道，漳州并非无人。”
“太好了！”侯云骁等人顿时喜形于色，“就知道李先生你行！”
“这下可好了，看那群涠洲狂徒还怎么嚣张！”
“今晚我们就去云舒苑，给他们一个惊喜！”
看着众人兴奋的样子，李进笑了笑。他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去吟几首诗，驳倒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才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