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平户县的街道已泛起喧嚣。李进揣著昨晚新誊抄的故事梗概,脚步轻快地走向清风茶馆。刚到巷口,就听见茶馆里传来嗡嗡的人声,比往日更热闹几分。
“李先生来了!”门口迎客的伙计眼尖,扯著嗓子喊了一声。
李进笑着点头,刚迈进茶馆,扑面而来的热气差点把他掀个跟头。满屋子的茶客摩肩接踵,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勉强挤出点空隙。他习惯性地往二楼雅间瞥了一眼,却见侯家父子的桌子旁多了三张陌生面孔——一个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两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坐一站,气质都不寻常。
侯炎璋恰好抬头,与李进目光相接,笑着点了点头。李进也连忙拱手示意,没再多看,径直走向后台。
“李先生,今天楼上那位赵老爷,看着比侯老爷还有气派呢。”店小二端著茶壶经过,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
李进“嗯”了一声,心里却没太多波澜。这一个月来,茶馆里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有富商巨贾,有文人雅士,甚至还有穿着官服的老爷,他早已习惯了保持距离。
整理好衣襟,李进抱着七弦琴走上台。满场的喧闹瞬间平息,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带着熟悉的期待。
“铮——”
琴弦轻拨,清越的琴音漫过人群。李进闭上眼,指尖流转,《临江仙》的旋律如流水般淌出,混着他温润的唱腔,在茶馆里缓缓漾开: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李进拿起醒木,“啪”地一拍:“书接上回,话说关羽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护着两位嫂嫂,往河北而去。这日来到卧牛山前,却遇一员大将拦路,自称‘周仓’,愿归降关羽”
他话音刚落,台下便有人喊道:“李先生,快说关羽怎么找到刘备的!”
李进笑了笑,继续说道:“周仓听闻关羽要寻刘备,便说‘我曾在裴元绍手下做事,前几日见一位使双股剑的将军,正往汝南去,说不定就是刘皇叔’。关羽一听,喜出望外,当即带着周仓,往汝南赶去。”
“到了汝南,却没找到刘备,只见到张飞。原来张飞却在芒砀山落草。张飞见关羽带着曹操的人马来,以为他降了曹操,提矛就刺!”
“哎呀!这可糟了!”一个老太太攥著帕子,急得直拍大腿。
“莫急,莫急。”李进朗声道,“关羽连忙解释,可张飞哪里肯信?正在这时,恰好有曹操派来的蔡阳率军追来,关羽为证清白,说‘我斩了蔡阳,你便信我’。话音未落,已提刀冲了上去,只一合,便斩了蔡阳!”
“好!”满场喝彩,那络腮胡大汉更是站起身,举杯喊道:“关将军大义!”
李进喝了口茶,语气转柔:“张飞见关羽斩了蔡阳,这才信了他,兄弟二人抱头痛哭。随后,他们一同见刘备,几经辗转,兄弟三人终于在土城相会——”
“那一日,刘备在城上望见关羽,泪流满面;关羽在城下见了刘备,也是泣不成声。兄弟三人隔着重围,遥遥相望,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声‘哥哥’‘弟弟’里了”
说到动情处,李进声音微哑。台下众人也跟着红了眼眶,连那几个素来沉稳的富家公子,也不禁唏嘘感叹。
故事正说到刘备、关羽、张飞重聚,又收了赵云,却被打败,往荆州投奔刘表,李进拿起醒木一拍:“欲知他们在荆州如何立足,且听下回分解!”
话音刚落,打赏的铜钱、碎银便如雨点般落在台上。店小二提着托盘穿梭在人群中,嘴里不停喊著“多谢张老爷”“多谢李公子”,到了二楼雅间,却突然顿住脚步,眼睛瞪得溜圆。
只见那位新来的中年男人从袖中取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放在托盘里——竟是二十两!
“赵老爷,您这”店小二结结巴巴,手都开始抖了。
中年男人淡淡一笑:“李先生说得好,该赏。”
侯炎璋在一旁笑道:“赵老哥,你这出手,可是要把我比下去了。”
李进在台上看得真切,连忙拱手道:“多谢赵老爷厚爱!”他从托盘里抓了一把铜钱,约莫二十几枚,递给店小二,“拿着,买壶茶喝。”
店小二接过铜钱,喜得眉开眼笑:“谢李先生!”转身时脚步都飘了。
茶客渐渐散去,侯云骁快步走下台,对李进拱手道:“李先生,家父和赵老爷想请您赏光,一起吃顿午饭,不知您有空吗?”
“侯公子相邀,自然有空。”李进连忙应道。他知道,这顿饭怕是不好推辞,更何况对方还是出手阔绰的“榜一大哥”。
跟着侯云骁走出茶馆,转进旁边一条僻静的巷子,尽头是一家名为“聚福楼”的酒楼,看着颇为雅致。上了二楼包厢,侯炎璋和那位赵老爷已坐在桌旁,另外两个年轻人也在,正凑在一起低声说著什么。
“李相公来了。”侯炎璋起身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赵老爷。”
赵老爷站起身,目光落在李进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却很温和:“久闻李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年轻有为。”
“赵老爷谬赞了。”李进拱手行礼,心里却暗自嘀咕——这赵老爷气度沉稳,眼神里藏着股威严,绝非普通人家。
侯炎璋又指著那两个年轻人:“这两位是赵老爷的公子,赵延宇,赵延祁。”
李进看向两人,只见那男孩身着青衫,眉眼清秀,只是略显拘谨,见他看来,连忙拱手道:“见过李先生。”
而旁边的“少年”却不同,虽穿着男装,梳着发髻,却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得不像男子,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像含着光,正好奇地打量着他,嘴角还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见过李先生。”这“少年”的声音清脆,带着点未脱的稚气,却比寻常男子尖细几分。
李进心头猛地一跳——女扮男装?
他不动声色地拱手回礼:“见过赵公子,赵公子。”差点把“姑娘”两个字说出口。
刚落座,李进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赵?周国的国姓不就是赵吗?当今圣上便姓赵!再看侯炎璋对赵老爷的态度,虽称兄道弟,却隐隐带着几分敬重,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低头喝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李先生,方才说的‘土城相会’,真是感人。”赵老爷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那关羽千里寻兄,历经艰险,这份忠义,实在难得。”
李进笑道:“赵老爷说得是。关羽之所以被我厚爱,正因他‘忠义’二字做得极致。”
“我倒觉得张飞鲁莽!”旁边的赵延祁突然开口,声音清脆,“不分青红皂白就提矛刺关羽,若不是蔡阳赶来,岂不是伤了兄弟情分?”
这话一出,赵延宇顿时紧张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祁儿,不得无礼。”
赵延祁却甩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我说得不对吗?”
侯炎璋哈哈一笑:“赵小姐说得有道理。张飞本就是急性子,又听闻关羽降了曹操,一时激动,也难免出错。”他特意加重了“小姐”二字。
赵延祁脸一红,却梗著脖子道:“要你乱说!”
李进这才确定,自己没看错。他忍不住多看了赵延祁一眼,见她虽穿着男装,却难掩眉宇间的娇俏,性子倒是直率得很。
“李先生莫怪,小女性格就这样,被宠坏了。”赵老爷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却满是宠溺。
“哪里哪里,赵公子赵小姐性情直率,倒是难得。”李进连忙打圆场。
席间,赵老爷问起故事的后续,李进便捡著精彩的片段说了些,从“徐庶走马荐诸葛”说到“三顾茅庐”,听得众人都入了神。赵延祁更是忘了吃饭,托著下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追问一句“那诸葛亮真有那么厉害吗”“刘备真的去了三次吗”。
赵延宇和侯云骁坐在一旁,很少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相视一笑,倒像是找到了共同话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延祁突然放下筷子,看着李进道:“李先生,你说的这些故事,前面的我都没听过,听得一知半解的,真不过瘾。”
李进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赵延祁却眨了眨眼,语出惊人:“不如这样,你把前面的故事再给我讲一遍吧?”
这话一出,满桌都静了。赵老爷皱了皱眉:“祁儿,不得胡闹,李先生还要做生意。”
“我没胡闹啊!”赵延祁不服气地说道,“李先生下午不是没什么事吗?去我府里讲,我每月给你五百两银子,怎么样?”
“五百两?”李进吓了一跳,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他现在每月工钱加提成,要是没有出手阔绰的大哥们,最多也就十几两,这五百两,简直是天文数字!
侯炎璋也愣了一下,随即看向赵老爷,眼神里带着询问。
赵老爷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老夫也觉得前面的故事错过了可惜,李先生若是方便,便移步府上,给我们补讲一番,酬劳按延祁说的算。”
李进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五百两银子,足够他买处宅子,娶上娇妻了,甚至省著点,后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而且看这架势,这位赵老爷身份非凡,能和他们搭上关系,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多好处。
有钱不赚,那才是傻子!
他连忙站起身,拱手道:“能为赵老爷和各位讲书,是在下的荣幸,哪里敢要这么多酬劳?不过既然赵小姐有兴趣,在下自当从命。”
“酬劳必须给!”赵延祁抢著说道,“我说五百两就五百两,少一文都不行!”
赵老爷无奈地笑了笑:“李先生不必推辞,这是延祁的一点心意。不知李先生何时方便?”
“明日便可。”李进爽快地答应下来,“不知府上在何处?在下明日准时登门。”
“我派人去接你便是。”赵老爷说道,“就在城西的静心园。”
李进连忙应下。他知道,城西多是达官贵人的府邸,这静心园,想必就是赵老爷在平户县的住处了。
饭毕,告辞离去。李进走在回家的路上,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银子(早上的打赏),心里乐开了花。五百两啊!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用这笔钱买个什么样的宅子才好。
而聚福楼的包厢里,赵延祁见李进走了,连忙脱掉帽子,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下来,露出一张娇俏的脸蛋。
“爹,这个李进,还挺有意思的。”她笑嘻嘻地说道,“比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酸秀才有趣多了。”
赵老爷看着女儿,摇了摇头:“你啊,就知道胡闹。不过这李进,确实是个人才,不仅故事说得好,分寸也拿捏得不错。”
侯炎璋笑道:“是啊,我就说这年轻人不简单吧。”
赵延宇在一旁小声道:“妹妹,你让他去府里说书,要是被先生知道了”
“怕什么?”赵延祁瞪了他一眼,“先生听了这故事,说不定也喜欢呢!”
赵老爷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若有所思。他倒要看看,这个能说出“忠义千秋”故事的年轻人,还有多少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