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自袖中滴落,一滴,两滴,落在焦土上,烫出细孔。右臂如枯木焚尽,皮肉焦裂,骨节间金纹游走,似有异力自内而生。我未拾那半块焦糖,亦未再看它一眼。识海深处,七字残音仍在回荡——“杀你之人……终将怜你。”
此音非怒非哀,却与我识海中百万低语共振,如钟引鸣。百骸剧痛,眉心朱砂渗血,眼尾三道淡金纹路隐隐发烫。我以剑拄地,剑柄传震,自地脉而来,三道足音自瘴气中逼近。
他们来了。
三人自雾中现身,褐袍裹身,刀纹染血,步法错落成三角之势。为首者目光落于焦糖之上,喉头滚动,似已认定此物为千面鬼遗宝。他们不知那糖不过一记残痕,更不知我右臂焚毁,灵脉滞涩,此刻出剑,不过七成力。
刀风先至。
左侧魔徒挥刀劈来,刀势沉猛,起手如雷崩。我闭目,不视其形,只听其声。识海中千面鬼残音忽颤,音调微扬,竟与刀风轨迹同频。那一瞬,我听出迟疑——刀锋将偏三寸,因执念未定。
我侧身。
刀锋擦肩而过,布袍裂开一线。左手疾出,扣其腕骨,反拧。他惊呼未起,我已夺刀在手。刀锋回转,自下而上,割开其喉。温热血线喷洒,残音入识海——
“九霄雷诀……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此音一入,识海金纹骤亮,如符路自生。我瞳孔微缩,刹那间洞悉其功法源流:北域血煞门,重起手,轻收势,左肋三息空档,乃死门。
第二人已至。
我旋身,以敌刀斩其腰际。他仓促格挡,刀锋入骨三分,退步踉跄。第三人自后扑来,双刀交叉,欲锁我颈项。我未退,反进,撞入阵眼,左掌拍出,正中其喉骨。他喉间咯咯作响,跪地抽搐,临死残音再入识海——
“师兄……我替你报仇了……”
音中含恨,却夹愧疚。我闭目,捕捉“报仇”二字音调上扬,知其攻击节奏将加速。果然,第二刀紧随而至,刀光如网。我矮身,刀锋擦额而过,发簪崩裂,银发散落肩头。
我突扑向前。
不退,不避,直撞其怀。他未料我反其道而行,刀势未收,已失平衡。我一掌贯其心口,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他倒地时,最后一人已断腕跪地,刀落尘中,右手抽搐,指节泛白。
我未杀他。
剑尖抵其喉,血自袖中滴落,一滴,两滴,落于其额。他神魂震颤,眼中映我残破之影,似见鬼神。我以残音压迫其识海,千面鬼之音、“九霄雷诀”之语、复仇之念,层层叠加,如潮冲刷。他双目翻白,终至昏厥。
我收剑。
盘膝而坐,玄铁簪自发间取出,刺入左耳后穴。血顺簪流下,我以指蘸血,在颈侧画“镇音符”。符成,识海躁动稍止,百万残音退如潮水。
三道新音交织:“九霄雷诀”“清虚门”“不能落入外人手”。
我逐一剥离,重放。发现“九霄雷诀”四字在每道残音中皆带震颤,非自然执念所有,似被外力灌输。此非自发之念,乃刻意植入。
是谁?
是谁欲借亡者之口,将此名传于我耳?
我睁眼,眸中金纹隐退,唯余冷光。有人欲引我寻此诀,更欲引天下人共逐之。而我,不过是其中一环。
风起,吹动残袍。袖中滑落半块焦糖,未拾。
我起身,焦糖微动,“柒”字朝下,血渍凝成一线,指向北方。
北。
此向非我本意,却是线索所指。雷诀现世,必有根源。而根源,不在幽墟,不在血煞门,而在更北之处。
我迈步。
右臂焦皮裂开,金纹自腕骨蔓延,与眼尾纹路相连。每一步,皆有异力自骨缝渗出,似残音化血,融于经脉。我未觉痛,亦未觉异。七百九十六年,我以残音为路,踏尸而行。今日,不过再添三具。
前方瘴气渐薄,深渊边缘已现。焦土尽头,一道裂谷横亘,深不见底,雷纹砂散落谷口,微光隐现。我俯身,拾起一粒。此砂产于雷泽边缘,唯有执掌雷霆者可携。
魔徒指甲缝中亦有此物。
他们非血煞门核心,却知雷诀下落,更携雷泽之砂。何故?
答案唯有一:有人泄露秘辛,借魔徒之口,传于世人耳。
我握砂在手,砂粒微颤,似有余音未散。我闭目,以残音追溯——
砂中藏一丝极淡执念:“……护法……不可违……”
此音虚弱,几不可闻,却与识海中某道旧音隐隐相合。我未深究,将砂收入袖中。
前行百步,地势渐高。一处断崖横于前,崖下黑雾翻涌,偶有电光闪掠。我立崖边,风自北来,吹散残雾。
远处,一道孤影立于雾中。
黑袍覆体,腰悬骨链,七十二具婴儿骸骨随风轻响。他未动,亦未语,唯手中蛇首杖微抬,杖上人发无风自动。
我知他是谁。
幽冥殿主座下,巡狩使之一。此地非其辖境,他却现身,必为焦糖而来。
我未取剑。
他亦未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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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他缓缓抬手,指向我身后——正是那半块焦糖所在之地。
我未回头。
他喉间发出低笑,沙哑如锈铁相磨。随即,他转身,骨链轻响,一步步走入雾中。
我未追。
残音未起,说明他无意死战。此为警告,亦为试探。
我转身,望向北方。血渍凝线,仍指同一方向。
迈步前行。
右臂金纹蔓延至肩,经脉如新生,灵力流转渐畅。残音之力,初显神威。我不再仅是听者,更是察者、破者、控者。
三魔徒之死,非因我力强,而因我先知其破绽。
千面鬼残音,非仅遗言,而是钥匙。
我走的,从来不是自己的路。
而是死者用命铺就的道。
风卷残袍,银发拂面。远处,一道雷光自天际劈落,击中荒塔残基,轰然炸裂。尘烟起处,隐约可见塔门内刻一符路——与我识海中因“九霄雷诀”残音浮现之符形,轮廓一致。
我停步。
塔已废,符却存。此非偶然。
我缓步前行,距塔三十步,地面忽震。三具尸骸自土中爬出,眼窝燃幽火,手握锈刀,正是方才所杀三魔徒。
尸傀。
有人以秘术召其尸,欲试我虚实。
我未惊,亦未退。
识海中,三道残音再度浮现。我闭目,以心音重演——“九霄雷诀”“清虚门”“不能落入外人手”。
音律流转,我捕捉其节奏,发现“清虚门”三字音尾微颤,似被刻意延长。
我睁眼,望向尸傀。
第一具扑来,刀斩头颅。我未动,只听其刀风。音中执念仍在:“不能落入外人手里……”
我侧身,刀锋偏三寸,擦颈而过。
第二具自侧袭,我闭目,听其足音与残音共振。音中恨意最盛者,出刀最急。我提前半息矮身,刀锋掠顶而过。
第三具扑至面前,我突伸手,扣其颅骨。
残音入识海,刹那间,我以音破神,反溯其控尸之术。
幕后之人执念浮现——“血影遁……不可破……”
我松手,尸傀僵立。
原来如此。
此术以执念为引,控尸如偶。而执念越强,操控越固。但若听者能解其音律,便可逆向侵入,反制其主。
我未再攻。
尸傀自行崩解,化为枯骨。
风止,尘落。
我迈步,走向荒塔。
距塔十步,袖中焦糖忽颤,“柒”字朝上,血线重凝,仍指北方。
我停步。
塔门深处,符路微光闪烁,与识海符形完全吻合。
我未入。
右手缓缓抬起,焦黑皮肉裂开,金纹如活,自掌心蔓延至指尖。
我以指为笔,以金纹为墨,在空中虚画一符。
符成刹那,荒塔轰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