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轻舟稳稳停住自行车，小心地扶着苏彤珊下来，对张香花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对这个做事风风火火，面相不好的女同志观感不坏，至少，她对珊珊是真心实意地尊重和学习。
“快进去吧，外面凉。”程轻舟替苏彤珊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低声叮嘱，
“累了就休息，别逞强。”
苏彤珊冲他俏皮地眨眨眼，然后在张香花的“护送”下，走进了医务室。
程轻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转身，骑着自行车回村了。
他得抓紧时间完成今天的工分，也好早点来接她。
医务室内，张香花和苏彤珊走进去后。
苏彤珊刚脱下外套，张香花就迫不及待地，把一本厚厚的，页面泛黄的医书，捧到她面前，眼神热切：
“苏医生，俺昨天回去，又认了几个字，你看俺读得对不对……”
那态度，恭敬得如同面对私塾先生。
医务室的林美玉和乔烟冉，看着张香花狗腿的样子，两人同时，嘴角撇了撇，满是鄙夷。
林美玉用手肘碰了碰乔烟冉，压低声音，语气酸溜溜的：
“瞧见没？又开始了！
这张香花可真会钻营，知道自己长得粗笨，攀不上燕北辰那样的高枝，就转头巴结上苏彤珊了？
还学医？
笑死人了，她认识几个大字啊？
别把医书拿反了，就不错了！”
乔烟冉也嗤笑出声，她因为早上自己母亲乔蓉蓉又丢了脸，心里正不痛快呢，连带看苏彤珊和张香花也不顺眼了：
“就是！苏彤珊也是，年纪小，眼皮子浅，被个乡下婆子几句好话，就哄得找不着北了！
真以为谁都能当医生呢？也不怕闹出笑话！”
两人的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但医务室就这么点地方，苏彤珊和张香花想听不见都难。
张香花脸色涨得有些红，捧着医书的手紧了紧，但眼神里的执着却没有丝毫减退。她知道自己笨，知道自己没文化。
但她就是想学点真本事，不想一辈子只能干最累最脏的农活，不想找个最丑，最无赖的男人结婚，不想给丑男人生丑的孩子。
苏医生肯教她，她就要拼命学！
苏彤珊像是，完全没听到那两只“苍蝇”的嗡嗡声，她神色自若地接过医书，温和地对张香花说：
“香花姐，学习不怕慢，就怕不坚持。来，我们今天先复习一下，昨天认的草药，然后再学几个新的字……”
她正要开始讲课，医务室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一个穿着兵团制服的小伙子捂着额头，满脸通红，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声音沙哑：
“医生……我、我好像发烧了，头疼得厉害……”
“病人来了！”
苏彤珊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对张香花使了个眼色：
“香花姐，准备体温计，我们先问诊。”
张香花立马挺直腰板，大声应道：
“哎！好！” 那架势，积极的很。
苏彤珊让小伙子坐下，自己先给他把了脉，感受着指下的脉搏跳动。
然后她对张香花示意：“香花姐，你来试试。”
张香花郑重地点头，伸出她因为长期劳作，而显得格外粗糙、指节粗大的手，慢慢搭在小伙子的手腕上。
她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嘴里还无声地念念有词，似乎在回忆苏彤珊教过的“浮、沉、迟、数”……
小伙子看着张香花那黝黑粗糙，布满老茧的手，以及她凑近时，那张因为极度专注，而显得有些“凶悍”，黝黑粗狂的大脸，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里透出害怕。
接着，苏彤珊又对小伙子说：
“来，张嘴，伸舌头我看看舌苔。”
小伙子，乖乖照做。
苏彤珊仔细观察了一下，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对张香花说：“香花姐，你也观察一下舌苔，注意颜色、厚薄……”
张香花按着吩咐，将她的“学习热情”发挥到极致。
她猛地将黝黑粗糙的大脸，凑近小伙子，眼睛瞪得老大，几乎要贴到对方脸上去了，死死地盯着，小伙子伸出来的舌头，认真辨认学习，要在上面看出朵花来。
“嗯……舌苔有点白……还有点厚……”她一边看，一边煞有介事地分析，喷出的热气，都直接呼在了，小伙子脸上和舌头上。
小伙子哪里，见过这阵仗？
被一个面相“凶悍”，看起来黝黑粗狂又有点丑的女同志，这么近距离地“死亡凝视”，吓得他“嗷”一嗓子，猛地向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舌头也瞬间缩了回去，说话都结巴了：
“苏、苏医生！我、我觉得我好多了！真的！您、您就给我开点退烧药就行！普通的！最普通的那个！”
他一边说，一边惊恐地，看着似乎还想再凑过来“研究”他舌苔的张香花，手脚并用地往后挪。
苏彤珊忍着笑，努力维持着专业的面部表情，点了点头：
“好吧，那你先吃点退烧药观察一下，多喝水，注意休息。”
她迅速开了药，递给小伙子。
小伙子如蒙大赦，一把抓过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说了句“谢谢苏医生！”
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医务室，那速度，堪比后面有狼在追。
“噗嗤——”
“哈哈哈！”
一直旁观的林美玉和乔烟冉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林美玉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张香花：
“哎哟喂！笑死我了！张香花，你看你把病人吓的！
人家是来看病的，不是来让你相面解剖的！
你那张黑脸凑近了，病都能吓好一半！”
乔烟冉也捂着嘴，阴阳怪气地说：
“就是啊，香花，你这学医的架势也太吓人了。
知道的你是学把脉看舌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人家生吞活剥了呢！
我看你啊，还是老老实实去地里刨食吧，这细活儿，真不适合你！”
张香花被她们笑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刚才认真学习的劲头被打散，只剩下窘迫和难堪。
她黝黑的皮肤，也掩盖不住羞赧的红晕，低着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