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一个戴着眼镜的、面容清癯的老者站了起来。
他是国内伦理学界的泰斗,王复真教授。
他的声音,严厉而尖锐。
“苏奇医生,我看了你的资料。对于你提出的fap靶向剪切方案,我作为一个外行,表示钦佩。但我现在要问的,不是科学问题,是伦理问题。”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直刺苏奇的内心。
“你如何确保,你这不是一场以科学探索为名的,个人英雄主义式的豪赌?你如何向我们,向这个社会,向那个叫林可欣的女孩和她的家人证明,你不是在拿她仅剩的、以天来计算的生命,去验证你那个‘天才’的设想?”
“你赌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命!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这个资格去下这场赌注?”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淬毒的尖刀,精准地刺向了整个项目的软肋。
宁薇和林媛的脸瞬间白了。她们下意识地想要打开准备好的辩护材料,那里面有上百页的数据和理论,用以证明方案的科学性和低风险。
然而,苏奇却只是抬起手,平静地示意她们不必。
他独自一人,走到了摄像头前。
他没有看任何准备好的稿件,也没有调出任何复杂的数据图表。
“请把林可欣的照片,放到主屏幕上。”
下一秒,会议室那巨大的屏幕上,所有的专家、所有的文件,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张无菌病房里的照片。
那个蜷缩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却依然用尽全力,对着镜头牵动嘴角的女孩。
她那双被痛苦浸泡,却依旧燃烧着微光的眼睛,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位手握她“生杀大权”的审评专家。
整个会场,死一般的寂静。
苏奇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各位专家,在回答王教授的问题之前,我想先纠正一点。”
“我们今天在这里讨论的,不是一个病例,不是一串数据,更不是一个‘首例受试者’。”
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每一张凝重的脸。
“是林可欣。”
“她不是我们这场科学实验的小白鼠。”
“我们,才是她对抗死亡的,最后一道防线。”
“folfirox方案,对她无效。吉西他滨联合白蛋白紫杉醇,对她无效。奥拉帕利,pd-1,t抑制剂……所有写在指南里的,写在教科书里的标准方案,对她,通通无效。”
“按照各位所尊崇的‘程序’和‘规范’,我们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让她在无尽的疼痛和衰竭中,等待死亡。”
“我的方案,或许在你们看来,是一场豪赌。但对她而言,这是在死局中,创造出的一线生机。”
苏奇的声音里,没有慷慨激昂,没有煽情。只有一种外科医生特有的,对事实的冰冷陈述。
“如果,我们连为她尝试一次的勇气都没有。”
他顿了顿,最后那句话,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
“那我们,就不配坐在这里,讨论‘药’这个字。”
话音落下。
全场,鸦雀无声。
之前提出尖锐质问的伦理学泰斗王复真,缓缓地坐了下去,久久没有言语。
就在这时,屏幕上,秦山河的画面再次亮起。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看着屏幕里,苏奇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
“我一生谨慎,发表的每一篇论文,签的每一份报告,都必须有双份的数据备份。”
“但这一次,”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我选择相信这个年轻人。”
他站直了身体,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敢于挑战一切权威的自己。
“这份临床试验,所有的伦理责任,所有的未知风险……”
“我,秦山河,来承担。”
这句话,是他下的最后赌注。
以他一生的清誉,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做最后的担保。
周建斌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犹豫都已消失不见。
他知道,今天,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要么,成为规则的守护者。要么,成为历史的见证者。
他选择了后者。
“联合审评委员会,现在开始投票。”清晰而果断,
“同意江城精准外科研究中心‘s-17’项目d申请及特别补充议定书的,请举手。”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秒。
两秒。
三秒。
一只手,颤巍巍地举了起来。是刚刚提出尖锐质疑的伦理学泰斗,王复真。
仿佛被点燃的燎原之火,一只只代表着华夏医药审评最高权力机构的手,在压抑的沉默中,举过了头顶。
最终,周建斌的目光扫过全场。
十二票。
全票通过。
一个史无前例的,由一位国士用性命担保,
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合法的身份。
周建斌拿起麦克风,对着屏幕那头的苏奇,郑重地宣布:
“苏奇主任,我代表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正式通知你。你的申请,批准了。”
“但是,委员会要求,整个临床过程,必须在我们的全程视频监督下进行。任何数据的风吹草动,我们都要在第一时间知道。”
江城的研究中心里,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
宁薇和林媛激动得互相拥抱,泪水夺眶而出。
唯有苏奇,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对着屏幕,平静地点了点头。
“谢谢。”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身后已经陷入狂喜的团队,说出了批准后的第一句指令。
那句话,让所有人的欢呼,都戛然而止。
“会议结束了。”
“战争,现在开始。”
d申请获批的消息,像一股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整个精准外科研究中心。
压抑了数个昼夜的紧张与疲惫,在这一刻,化为火山喷发般的狂喜。
年轻的研究员们互相拥抱,又叫又跳,有人甚至喜极而泣。
宁薇和林媛也紧紧抱在一起,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肩膀。
她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了这一刻,整个团队付出了什么。
那是一场燃烧生命与意志的极限远征。
唯有苏奇,仿佛置身于这场狂欢风暴的风眼,平静如初。
他脱下那件已经穿了超过72小时、沾染着咖啡渍和汗味的白大褂。
一旁的尹雪,没有参与庆祝,只是默默地走上前,接过他的外套,
又从保温箱里,递上了一瓶温热的葡萄糖溶液。
瓶盖已经拧松,温度刚刚好。
苏奇接过,喝了两口。
连续高强度运转的大脑,终于得到了一丝能量的补充。
“通知icu,准备进行首次给药。”他对着尹雪吩咐道,声音不大,却瞬间让周围的喧嚣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