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但那股阴冷的气息，却如同实质，包裹着他们。
季宴修拔出长剑，金色的火焰，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
这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
有蒙尘的画卷，断裂的古琴，破碎的瓷器，还有一堆堆泛黄的，散发着霉味的书稿。
这些，都是被时代淘汰，被主人遗弃的，“失败品”。
每一件物品上，都缠绕着一缕淡淡的，属于创作者的，不甘的执念。
而在仓库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青铜灯台。
正是王海东描述的，“魂引灯”。
那灯，没有灯芯。但灯盏里，却凭空燃烧着一团，幽绿色的，拳头大小的火焰。
火焰，在轻轻地跳动。
每一次跳动，周围那些杂物上的执念，就会被吸走一丝，融入火焰之中。
让那团绿色的火焰，变得更加妖异，更加旺盛。
这里，就是第三个怨巢。
一个，以无数落魄文人、失意画师、潦倒乐工的“不甘”，为养料的怨巢。
“真是个……别致的怨巢。”余清歌看着那盏魂引灯，眼神冰冷。
无相这个变态，真是把人心，玩到了极致。
“我的新娘，喜欢这份礼物吗？”无相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得意。
“这些，都是被世界遗忘的可怜虫。”
“他们的才华，他们的梦想，一文不值。”
“是我，给了他们存在的意义。让他们死后，还能发光发热。”
“你看，他们多感激我。”随着他的话音，仓库里，那些蒙尘的杂物，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一个个半透明的，穿着古代服饰的身影，从那些物品中，缓缓地浮现。
有抱着画卷，痛哭流涕的画师。有拿着书稿，仰天长啸的书生。有抚着断琴，默然垂泪的乐工。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怀才不遇的愤懑和痛苦。
数量，成百上千。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整个仓库。
那些人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余清歌和季宴修。
那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被操控的，麻木的，对一切生者的……嫉妒。
“杀了他们……”
“杀了这些……被世人认可的，幸运儿……”
一个空洞的，由无数声音叠加而成的声音，在仓库里回荡。
下一秒，所有的怨灵，都发出一声尖啸，如同潮水一般，朝他们涌了过来。
“又是这招。”季宴修冷哼一声，横剑于胸前。
金色的火焰屏障，再次出现，将两人牢牢护住。
怨灵们撞在屏障上，瞬间被灼烧成黑烟，但更多的怨灵，悍不畏死地，继续冲击着屏障。
季宴修的脸色，又开始变得苍白。
“这样下去不行。”余清歌沉声说道，“他的消耗太大了。”
“这些怨灵，杀不完。他们的力量来源，是那盏灯。”
“必须毁了那盏灯！”
可是，那盏灯，被成千上万的怨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中央。
他们根本冲不进去。
怎么办？
余清歌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强攻，肯定不行。
智取……
她看着那些前仆后继，脸上带着痛苦和不甘的怨灵。
他们，和之前的鬼童，怪物医生，都不一样。
他们本身，没有太大的恶意。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的才华，被埋没。自己的心血，化为尘土。
不甘心……被遗忘。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余清歌的脑海中闪过。
她突然，闭上了眼睛。“季宴修，相信我。”她轻声说了一句。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那双清冷的狐狸眼里，不再有杀伐果断的凌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尽世间繁华与落寞的，沧桑和悲悯。
她张开嘴，唱了起来。
那不是玄门咒语，也不是梵音佛唱。
而是一段，婉转凄凉的，昆曲《牡丹亭》里的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的声音，清越，空灵，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穿透力。
这是她超度了那位民国名伶季红妆后，获得的能力。
歌声在喧嚣的，充满怨念的仓库里，清晰地响起。
那些疯狂冲击着屏障的怨灵，动作猛地一滞。
他们空洞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迷茫。
他们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余清歌的歌声，没有停。
她唱的，是他们的心声，是他们的不甘，是他们的遗憾。
歌声里，有高山流水的知音难觅。有十年寒窗的无人问津，有呕心沥血的付诸东流。
渐渐地，那些怨灵脸上的麻木和嫉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伤。
他们想起了，自己生前，对艺术的执着，对梦想的追求。
那份初心，早已被百年的不甘和怨恨，蒙蔽。
此刻，却被这歌声，重新唤醒。
一个画师怨灵，放下了手中的画卷，对着余清歌，深深一拜。
然后，他的身体，化作点点星光，消散了。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怨灵，放下了攻击，在歌声中，得到了解脱。
围在魂引灯周围的怨灵，越来越少。
那盏灯里的绿色火焰，似乎也感觉到了危机，开始剧烈地跳动，发出一阵阵无声的，愤怒的嘶鸣，想要重新控制那些怨灵。
但，已经晚了。
就是现在！
季宴修的眼中，爆发出璀璨的金光。
他将体内所剩不多的至阳之血，全部灌注于长剑之中。
“破！”他厉喝一声，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金色的闪电，脱手而出。
长剑，精准地，穿过了怨灵群中，那道唯一的缝隙。
一声清脆的，宛如琉璃破碎的声响。
那盏青铜的魂引灯，被长剑，从中间劈成了两半。
灯盏里，那团绿色的火焰，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瞬间熄灭。
第三个怨巢，破了。
仓库里，所有的怨灵，都在一瞬间，得到了解脱。
他们没有再停留，化作漫天星光，穿透屋顶，消失不见。
整个仓库，恢复了死寂。
季宴修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拄着剑，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
余清歌停止了歌唱，快步走到他身边，扶住他。“你怎么样？”
“没事。”季宴修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得吓人。
就在这时，那个被劈成两半的灯座，发出一声轻响。
一个隐藏在底座里的暗格，弹了出来。
暗格里没有地图，没有线索。只有一张泛黄的，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画纸。
余清歌拿起画纸，缓缓展开。
那是一张，儿童的蜡笔画。
画上，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大宅院，门口站着很多人。
画风很稚嫩，但能看出，画里的人都很开心。
除了，一个被画在角落里的小男孩。
他的脸，被用黑色的蜡笔，胡乱地，愤怒地，涂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