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壮志未酬(1 / 1)

第一折 庐江秋深

建安十四年九月初九,庐江舒城,满城风雨。

周府后园里,一株老梧桐叶落如雨。周瑜裹着狐裘坐在廊下,面前石案上摊着北疆新到的军报,纸页已被檐角漏下的雨水打湿一角。他伸手去拿,指尖刚触到纸张便是一阵剧咳,咳得整个人都弓起来,像风中残烛。

“大都督!”侍从慌忙递上热帕。

周瑜摆手,以帕掩口,再展开时帕心已染暗红。他神色不变,只将帕子收入袖中,继续展读军报。

“主公率军破乌桓于徒河,斩首万余……辽东公孙康收留袁尚、袁熙,按兵不动……独眼谋士踪迹全无……”他一字字念着,声音嘶哑如裂帛。读到末尾“主公已班师,十月可至邺城”时,苍白的脸上才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但笑意很快敛去。他望向西面,那里是江陵方向——也是巴蜀方向。

“程老将军。”他唤侍立一旁的程普,“江陵……仍无消息?”

程普须发皆白,躬身时铠甲铿锵:“回都督,吕蒙半月前传书,言刘备驻军江陵已近四月,非但不提归还之事,反在城外增修三座营寨,迁入百姓三千户。鲁肃大人三度遣使催问,皆被搪塞而回。”

周瑜闭目,喉间又涌起腥甜。他强咽下去,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寒:“传鲁肃来见。”

“都督,您的身子……”

“传。”

当夜亥时,鲁肃冒雨而至,青衫下摆尽湿。入书房见周瑜独坐灯下,面前铺着荆襄九郡地图,烛火映得他面色蜡黄如金纸。

“子敬拜见都督。”

周瑜不抬头,手指点在地图上江陵位置:“说说,刘备如何搪塞?”

鲁肃苦笑:“第一次遣使,刘备称‘江陵残破,需修缮三月,待城防完备自当归还’;第二次,改口‘孙刘既为姻亲,何分彼此?借驻些时日,共抗曹贼’;第三次……”他顿了顿,“诸葛亮亲笔回书,言‘江陵乃荆州门户,若轻弃之,恐曹军乘虚而入。为大局计,暂由我军驻守,待北方平定,必双手奉还’。”

“待北方平定?”周瑜冷笑,笑声牵动肺腑,又咳起来。他抓起案上那封诸葛亮回信,帛纸在手中颤抖,“好一个诸葛孔明!借城时说三年为期,如今不足半载,便改口‘待北方平定’?北方何时能平?十年?二十年?”

他忽将信纸掷于地上,起身时身形晃了晃。鲁肃急扶,触手只觉他臂骨嶙峋,轻得吓人。

“都督息怒!保重身体要紧!”

周瑜推开他,踉跄走至窗前。夜雨敲窗,啪啪作响,像极了赤壁战鼓。他望着漆黑雨幕,一字一顿:“江陵……江陵……若无江陵,如何溯江西进?如何取巴蜀?隆中对,隆中对……他诸葛亮要全据荆州,我周公瑾便不要么?!”

言至此,他猛然转身:“子敬,你亲赴江陵。告诉刘备,江陵乃江东将士血战所得,吕蒙镇守时,城砖缝里还嵌着韩当将军的血!他若不还……”

“若不还又如何?”鲁肃黯然,“莫非开战?可主公北上未归,江东新败之余,兵力不足五万。刘备拥荆南四郡,兵精粮足,更有诸葛亮为谋,关张为将……此时开衅,恐……”

周瑜怔住。他何尝不知鲁肃所言是实?可胸中那团火,烧得他五内俱焚。他缓缓坐回椅中,良久,嘶声道:“那也要去。你告诉他……孙刘联盟,贵在诚信。若失信于今日,他日曹军南下,谁还敢与他联手?”

“诺。”鲁肃长揖,退出书房时回头看了一眼。灯下,周瑜俯身拾起地上信纸,一点点展平,手指摩挲着“诸葛亮”三字,肩背佝偻如老叟。

第二折 交州定策

九月十二,雨歇云开。

周瑜强撑病体升堂议事。堂下程普、黄盖、乔羽、陈宫、张昭等文武分立,皆面色凝重。

“今日议三事。”周瑜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其一,江陵之事,子敬已亲往交涉。然刘备狡诈,恐难如愿。我等需做两手准备。”

他示意陈宫展开地图,手指岭南:“若江陵不可得,则另辟蹊径。交州士燮,盘踞岭南数十年,名义归附,实为割据。今命步骘为交州刺史,率三千精兵南下,抚慰士燮,震慑诸郡。”

乔羽出列:“都督,步骘乃文士,交州蛮荒之地,恐……”

“子山外柔内刚,堪当大任。”周瑜打断,“更者,我要的不仅是交州归附——”他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一道弧线,从交州直指益州南部,“若能打通牂牁、越嶲之路,便可自南中入蜀。虽险,却是一条奇径。”

众将哗然。张昭急道:“都督!此路蛮荒,瘴疠横行,昔年汉武帝通西南夷,耗资巨万,死者相藉。今江东疲敝,岂可再兴远征?”

周瑜不答,只看向陈宫。陈宫会意,禀道:“宫已查过典籍。自交州郁林郡西行,经牂牁江可抵益州健为郡。虽路险,然若能通,则江东可两面夹击巴蜀。且……”他压低声音,“此路隐秘,刘备必不防备。”

堂中陷入沉默。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无奈之策——正路被阻,只得寻僻径。

“其二,”周瑜续道,“江北曹军动向。濡须败后,曹操令曹仁重整虎豹骑,驻合肥,窥我庐江。乔羽将军。”

“在!”

“你率一万并州军移驻濡须,与张合互为犄角。曹仁若动,则击其侧翼。”

“诺!”

“其三……”周瑜顿了顿,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伏在案上,肩背震颤。侍从急奉药,他饮了半盏,喘息良久方续道,“广募医士,编纂医典。吴普先生。”

一位青衫医者出列:“草民在。”

“你编的《伤寒杂病论注》,我看过了。甚好。”周瑜从案下取出一卷帛书,“这是我这些日子,凭记忆写下的赤壁战后伤患救治心得。其中有地火毒伤、烟熏肺疾、烧伤溃烂诸症……你拿去,补入书中。”

吴普双手接过,展开一看,但见字迹虽因手颤而歪斜,然条目清晰,方剂详实。他眼眶一热:“都督病中仍心系将士……草民定当尽心,使此书流传,活人无数!”

周瑜摆手,疲惫地靠回椅背:“若无将士用命,何来江东今日?我所能为者,仅此而已。”

散堂后,周瑜独留陈宫。

“公台,步骘南下,需暗中嘱咐一事。”他压低声音,“苍梧太守吴巨,乃刘表旧部,与刘备暗通款曲。士燮若真心归附则罢;若有异心,则联吴巨以制士燮。若二人皆不可用……”

他眼中闪过寒芒:“则斩之,以绝后患。”

陈宫心头一震:“都督,此举恐失交州人心……”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周瑜望着堂外渐暗的天色,“小乔北上前曾说,天下将乱,仁义需存,然刀剑不可离手。我……时间不多了,必须在她归来前,为江东铺好后路。”

陈宫默然,深深一揖。

第三折 江陵交锋

九月二十,江陵城,刘备府邸。

鲁肃第三次登门。前厅里,诸葛亮羽扇轻摇,关羽、张飞按剑立于两侧,气氛肃杀。

“子敬又来了。”诸葛亮微笑,“可是周都督有急事?”

鲁肃长揖:“孔明先生明知故问。江陵借期将半,吴侯有令,请皇叔履约还城。”

“履约?”张飞环眼一瞪,“借城时说共抗曹操,如今曹操未灭,便要讨还?江东人好不晓事!”

关羽抚髯,丹凤眼微眯:“江陵现为我军北伐根基,粮草器械皆屯于此。此时归还,若曹军来攻,前功尽弃。子敬兄,可否宽限些时日?”

鲁肃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恭敬:“关将军,当初借城,言明三年为期,可未曾说‘待曹操灭后归还’。况且……”他看向诸葛亮,“曹仁屯兵合肥,距江陵数百里,中间尚有襄阳、樊城为屏障。曹军若来,先攻的也是襄阳,何须惧他直捣江陵?”

诸葛亮羽扇一顿,笑容不变:“子敬所言有理。然兵者诡道,不得不防。这样吧……”他从案下取出一卷帛书,“此乃新拟的盟约:江陵暂由我军驻守,岁供江东粮十万石,钱五十万,以为租借之资。待取襄阳后,立即归还。如何?”

鲁肃接过一看,气得双手发颤。这哪里是盟约?分明是割地赔款的反向版!

“孔明先生!”他声音发涩,“江陵乃江东疆土,岂有租借之说?此约若签,江东颜面何存?”

“那就难办了。”诸葛亮叹息,“皇叔仁厚,不愿失信于孙将军。然军国大事,岂能儿戏?子敬不妨回禀周都督:孙刘联盟,重在抗曹。若因一城伤了和气,岂不让曹操坐收渔利?”

话至此,已是赤裸裸的威胁。鲁肃知再言无益,拂袖而起:“既如此,肃告辞。只望他日曹军南下时,皇叔仍能如今日这般……镇定自若。”

他转身离去,步履沉重。出府门时,忽听身后诸葛亮唤:“子敬留步。”

鲁肃回头。诸葛亮走至阶下,压低声音:“请转告公瑾:亮知江陵于江东之重,然于皇叔霸业,更是命脉所在。今日之负,他日必偿。若公瑾愿等……待益州平定,亮愿亲赴江东,负荆请罪。”

这话说得诚恳,然鲁肃听来只觉虚伪。他盯着诸葛亮,良久,一字字道:“孔明先生,都督的病……等不起。”

言罢转身,上马疾驰而去。

诸葛亮立在阶上,望着烟尘远去,羽扇轻摇,目中神色复杂。关羽走近:“军师,周瑜当真病重?”

“咳血之症,地火毒伤肺脉,又逢忧愤交加……”诸葛亮叹息,“恐难久持。只是……”他望向西面巴蜀方向,“江陵不能让。至少,在取益州前不能让。”

第四折 步骘定交

十月初,交州苍梧郡,郁水之畔。

步骘率三千精兵屯于城外,不扎营,不扰民,每日只在江边操练。军士皆着轻甲,持短刃,演练的是山地林战之法——这是周瑜特意嘱咐的,交州多山,需因地制宜。

第五日,交趾太守士燮亲至。

此老已年过六旬,须发花白,乘象舆而来,左右蛮兵数百,旌旗招展。见江东军阵列严整,士卒精悍,不由暗暗心惊。

步骘青衫纶巾,独身迎上,长揖:“吴侯麾下交州刺史步骘,拜见士公。”

士燮下舆,执其手笑道:“久闻子山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儒雅。只是……”他环视江东军,“交州僻远,何劳天兵至此?”

“特来为士公分忧。”步骘微笑,“闻苍梧吴巨,跋扈不法,欺压郡民,更暗通外敌,欲谋士公之位。骘既受命抚交,当为士公除害。”

士燮面色微变。吴巨确是他的心腹之患,然步骘初来乍到便直指此事,分明是示威。他干笑:“吴太守或有小过,然罪不至死。况且……”

话音未落,一骑飞至,马上军校滚鞍下跪:“报!吴巨率私兵千人,夜袭郁林粮仓,被赵将军伏击擒获!现押于营中!”

士燮大惊,郁林距此二百里,步骘竟已暗中用兵?!

步骘神色不变:“带上来。”

吴巨被五花大绑推至,此人年约四十,虬髯环眼,犹自怒骂:“士燮老贼!勾结外人害我,不得好死!”

步骘不急不缓,从袖中取出一卷书信:“此乃吴巨与刘备往来密信,中有‘取交州,献于皇叔,封万户侯’之语。士公请看。”

士燮接过,手微微颤抖。信中字句确为吴巨笔迹,且盖有私印。他抬头看向吴巨,眼中杀机毕露。

吴巨狂笑:“是又如何?刘备乃汉室宗亲,比你等割据之贼强过百倍!士燮,今日我死,明日便是你!”

“斩。”步骘轻飘飘一字。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血溅三尺。蛮兵骇然,士燮亦是面色煞白。

步骘这才转身,向士燮深深一揖:“此獠已除,交州可安。士公年高德劭,骘当表奏朝廷,永镇交趾。另……”他取出一卷诏书,“主公有令:减交州赋税三成,开郁林、苍梧商路,与江东互市。士公以为如何?”

恩威并施,滴水不漏。士燮盯着地上吴巨首级,又看看步骘温文笑容,终是长叹,伏地而拜:“燮……愿率兄弟子侄,永附江东。”

当夜,步骘密信发往庐江,只八字:“吴巨已斩,士燮归附。”

然在信末,他又添一行小字:“然交州至益州之路,瘴疠密布,蛮族凶悍。欲通此道,非三年五载,十万军民不可为。望都督……慎思。”

第五折 病榻催书

十月十五,庐江周府,夜寒刺骨。

周瑜卧于病榻,身上盖三重锦衾仍觉寒冷。他刚刚呕过血,侍从换下的帕子浸在铜盆里,将清水染成淡红。

鲁肃立于榻前,详细禀报江陵交涉经过。说到诸葛亮“待益州平定,必偿今日之负”时,周瑜忽然笑了。

那笑声嘶哑,带着痰音,却冰冷刺骨:“待益州平定……他取益州需多久?三年?五年?届时江东何在?我周公瑾……何在?”

“都督息怒!”鲁肃跪地,“肃无能,愿再往江陵……”

“不必了。”周瑜喘息良久,从枕下摸出一卷帛书,“这是我亲笔信。你……再走一趟。若刘备仍不还……”他闭目,一字一顿,“便告诉他:孙刘之盟,今日绝矣。我江东纵使战至一兵一卒,也要夺回江陵。”

鲁肃双手接过,帛书尚带体温,字迹却因手颤而歪斜不堪。他展开一看,但见满纸铁画银钩,竟是用血掺墨写成!

“都督!您这是……”

“去。”周瑜摆手,又咳起来,这次咳出的血染红了半边被褥。

鲁肃含泪退出。刚至院中,忽闻室内传来一声闷响,继而是侍从惊呼:“都督!都督昏过去了!”

医官吴普疾步而入,把脉良久,面色凝重:“气急攻心,毒火侵心脉……快,取金针!”

三更时分,周瑜方悠悠醒转。榻边烛火摇曳,映着乔羽、程普、黄盖等人焦急的面容。

“胤儿呢?”他第一句话问。

乳母抱来周胤。孩子已半岁,白白胖胖,正熟睡着。周瑜伸手轻抚婴儿脸颊,指尖冰凉。

“大都督……”乔羽哽咽,“您定要保重。贤侄女已在回程路上,再过月余便到庐江……”

“我等不到她了。”周瑜轻声说,目光却清明得吓人,“公台。”

陈宫近前:“都督。”

“我若去后,江东军务,暂由你与子敬、程老将军共掌。待小乔归来,悉数交还。”他顿了顿,“江陵之事……能要则要,若要不到,切莫强攻。保全兵力,等她回来……再做计较。”

“都督何出此言!”程普老泪纵横,“您定能康复……”

周瑜摇头,望向窗外。一弯残月挂在天际,冷冷清清。他忽然问:“今日……初几了?”

“十月十五。”

“哦,月圆之夜。”他喃喃,“赤壁那年,也是这样的月……我与伯符对饮,说将来要一同扫平天下……”声音渐低,眼中泛起水光。

众人皆垂首拭泪。

第六折 最后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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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廿二,江陵刘备府,华灯初上。

鲁肃第四次登门,这次连关羽、张飞都不见了,只有诸葛亮独坐厅中,面前摆着一局残棋。

“子敬请坐。”诸葛亮推过一杯茶,“公瑾手书,亮已拜读。字字血泪,亮……惭愧。”

鲁肃不坐,也不接茶,只将血书摊在案上:“孔明先生既知惭愧,便请履约。江陵今日不还,孙刘明日便为仇雠。”

诸葛亮沉默良久,羽扇轻摇:“子敬可知,皇叔昨夜接到密报:曹操已令曹仁整军八万,不日将南下荆州。”

鲁肃心头一震,面上不动:“那又如何?”

“若此时归还江陵,我军需移师他处,江陵空虚,曹仁必乘虚而入。届时荆州危矣,江东亦难保全。”诸葛亮直视鲁肃,“此非推诿,实乃大局。请子敬转告公瑾:亮愿以性命担保,待击退曹仁,江陵必还。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话说至此,已是推心置腹。然鲁肃想起周瑜呕血模样,心中刺痛,咬牙道:“孔明先生,您可知都督已病入膏肓?他……等不到击退曹仁了。”

诸葛亮执扇的手一顿。烛火下,他面上血色褪尽,良久,低声道:“亮……不知。”

“那现在知道了。”鲁肃伏地,以头触地,“肃代江东将士,代周都督,求皇叔……开恩!”

这一跪,跪得诸葛亮慌忙起身搀扶。扶起鲁肃时,触手只觉他双臂颤抖,抬头见他满面泪痕。

诸葛亮闭目,长叹:“子敬请起。亮……这就去见皇叔。”

半个时辰后,刘备至。这位皇叔面带难色,扶起鲁肃:“子敬何至于此!非备不愿还城,实乃……”

“皇叔!”鲁肃泣道,“都督为江陵之事,已呕血数次,医官言……恐难熬过今冬。他平生所愿,便是西取巴蜀,全据长江,与皇叔共图中原。今江陵被阻,巴蜀难图,此恨……此恨绵绵啊!”

刘备动容,看向诸葛亮。诸葛亮微微摇头。

厅中沉寂,唯有烛火噼啪。良久,刘备缓缓道:“这样吧……江陵现驻军两万,我可先撤走一万,留一万与吕蒙共守。待曹仁退兵,再全数撤出。子敬以为如何?”

听起来是让步,实则仍是拖延。鲁肃心中冰凉,知再求无益,惨笑:“既如此……肃告辞。只望皇叔记得今日之言。”

他踉跄出府,上马时竟三次未能踏镫。亲兵搀扶,他摆摆手,最后望了一眼江陵城楼……那上面“刘”字大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嘲讽,又像挽歌。

第七折 英雄末路

十一月初三,庐江周府,满地白霜。

周瑜已三日水米未进,只靠参汤吊命。他瘦得脱了形,唯有一双眼睛仍清亮,时时望向门外。

鲁肃归来时,天已黄昏。他扑跪榻前,未语泪先流。

周瑜却笑了:“子敬不必说,我……知道了。”

“都督!”鲁肃叩首,“肃无能……”

“非你无能,是时也,命也。”周瑜喘息着,目光投向挂在墙上的长江九曲图。那是他亲手所绘,从秣陵到江陵,从江陵到江州,从江州到成都……每处关隘,每条水道,皆标注详实。

他颤抖抬手,指向江陵位置:“此地……此地一失,巴蜀之路……断矣。”

“都督,还有交州之路……”

“来不及了。”周瑜摇头,眼中水光潋滟,“我原想……在她归来前,打通入蜀之路,给她一个惊喜。如今……”他忽然剧烈咳嗽,这次咳出的血染红了整个前襟。

众人大骇。医官急施针,却被他推开。

“取……取地图来。”

乔羽含泪取来地图。周瑜挣扎坐起,手指从江陵溯江西指,划过巫峡、瞿塘、白帝、江州……指尖在每个地名上停留,像抚摸情人面颊。

“这里,巫峡十二峰,需以轻舟绕行……这里,白帝城险要,可伏兵三千……这里,江州乃巴蜀门户,若得此城……”他喃喃自语,声音渐低,“巴蜀……天府之国……若得之,则进可图关中,退可守江南……伯符,你看到了么?我……我就要……”

话音戛然而止。他手指停在“成都”二字上,不动了。

“都督?”乔羽轻唤。

没有回应。周瑜仍睁着眼,望着地图,目光却已涣散。那里面有不甘,有遗憾,有未竟的壮志,有对远方妻子的思念……最后,都凝固成一片空茫。

吴普颤抖着伸手探他鼻息,良久,跪地痛哭:“都督……去了!”

满室悲声。程普捶胸,黄盖嚎啕,鲁肃以头撞柱,乔羽抱着周胤,孩子似有所感,放声大哭。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满地白霜,像为这位江东周郎披上最后一件素衣。

而在千里之外的官道上,小乔正率军疾驰。她心头突突乱跳,莫名心悸,扬鞭催马:“快!再快些!”

胭脂马长嘶,踏碎一路寒霜。她不知,她要赶去见的那个人,已经等不到了。

江陵城头,诸葛亮夜观天象,忽见东南方向一颗大星陨落,拖出长长光尾。他手中羽扇“啪”地落地,怔立良久,向着东方深深一揖。

刘备闻讯赶来:“军师,何事?”

“周瑜……周公瑾,去了。”诸葛亮声音喑哑,“江东……从此无周郎。”

刘备默然,亦向着东方一揖。这一揖,有愧,有敬,也有乱世枭雄的无奈。

当夜,长江呜咽,涛声如泣。从濡须口到江陵,从庐江到巴丘,千里江面,万艘渔火,皆在为那位雄姿英发、雅量高致的江东周郎送行。

而他未竟的巴蜀之梦,未通的西进之路,未归的妻子,未长大的幼子……都随着那盏熄灭的生命之灯,化作三国史册中最凄美的一页遗憾。

江陵仍在刘备手中。

巴蜀依旧遥远。

英雄已逝,江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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