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仿佛一头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在崎岖颠簸的山路上持续咆哮着前行,将熟悉的平原、丘陵以及最后一点属于常规部队的人间烟火气,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原始而荒凉。茂密的、仿佛从未被人类足迹侵扰过的原始森林,如同墨绿色的海洋,层层叠叠地覆盖着连绵起伏的群山,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道路愈发狭窄难行,很多时候,卡车几乎是贴着陡峭的崖壁和深不见底的峡谷边缘在缓慢挪动,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的声响,在空旷的山谷间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车厢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没有人交谈,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极其稀少。每一个坐在篷布下颠簸身影,都像是一座孤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闭目养神积蓄体力,或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潜在的“对手”,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车外飞逝的、千篇一律的丛林景象。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皮革味、柴油味,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又无比清晰的竞争与戒备的气息。
林砚靠坐在车厢最内侧,怀抱着自己的95式自动步枪,目光透过篷布晃动的缝隙,冷静地观察着外界环境的变化。他注意到,沿途开始出现一些极其隐蔽的、与周围自然环境融为一体的监控探头和被动式传感器的伪装外壳。偶尔,在密林的间隙,还能瞥见远方山脊线上,有不起眼的、覆盖着伪装网的固定观察哨的轮廓一闪而过。越往里深入,这种森严的戒备感就越发明显。这里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军事管理区,而是一片被严格封锁、与世隔绝的禁区。
不知行驶了多久,就在天色开始向傍晚过渡,林间的光线变得昏暗朦胧时,卡车猛地一个急转弯,驶离了那条勉强可以称之为路的颠簸土石道,钻进了一条更加隐蔽、几乎完全被藤蔓和灌木掩盖的简易通道。通道两侧是参天的古木,枝叶交织成浓密的顶盖,将天空切割成破碎的斑块,光线骤然暗淡下来,仿佛一下子从白天步入了黄昏。
又经过一段更加颠簸、仿佛永无止境的行驶后,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隐藏在群山环抱之中的山谷,如同被巨斧劈开般,突兀地呈现在眼前。
卡车缓缓停下,最终停稳在一片被人工平整出来的、铺着碎石的巨大空地上。引擎的轰鸣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近乎绝对的、令人耳膜不适的寂静。唯有山风吹过谷地发出的呜咽,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某种不知名鸟类的凄厉啼鸣,更反衬出此地的死寂与荒凉。
“所有人!下车!列队!”
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般,在车厢外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车厢里的人如同被按下了启动开关,沉默而迅速地行动起来。抓起背囊,挎好武器,鱼贯跳下卡车。
双脚踩在坚实而冰冷的地面上,林砚迅速环顾四周,第一时间将整个山谷的布局和环境尽收眼底。
这里就是“猎人”集训营。
与其说是一个营地,不如说是一个功能单一、只为极限压榨和残酷淘汰而存在的战斗堡垒。
整个山谷地势险要,只有他们进来的那一条极其隐蔽的通道,四周都是陡峭的、难以攀爬的岩壁,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营地的建筑少得可怜,且风格极其粗犷实用。几栋低矮的、通体涂抹着与山岩颜色相近的斑驳迷彩的水泥平房,如同匍匐在地上的怪兽,分散在山谷的各个角落,看不出具体的用途。看不到任何生活化的设施,没有篮球场,没有宣传栏,甚至连一面旗帜都没有。
最引人注目的,是位于山谷中央那片巨大的、泥泞不堪的训练场。场地上布满了各种令人望而生畏的障碍设施:高达数米、光滑无比的阻绝墙,深达数米、浑浊不堪的泥潭,悬挂在空中的 cargo (货物网),以及模拟雷区、铁丝网、堑壕的复杂区域。所有的设施都显得陈旧而坚固,上面布满了磨损的痕迹和干涸的泥浆,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无数次的挣扎与汗水。空气中,除了山间的清冷气息,还隐隐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硝烟(残留的)、汗臭、泥土腥气以及某种消毒药水的、难以形容的肃杀味道。
训练场的边缘,靠近山壁的位置,矗立着几座高高的了望塔,塔上隐约可见持枪哨兵的身影,如同鹰隼般冷漠地俯视着下方这片即将成为炼狱的场地。
整个营地,都笼罩在一种沉重、压抑、仿佛连时间都凝滞了的氛围之中。这里没有欢迎,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赤裸裸的、等待着被检验、被筛选、被淘汰的冰冷现实。
“以我为中心!成三列横队!集合!”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的来源,是站在空地前方的一个身影。
那是一名穿着星空迷彩作战服的军官。与其他士兵不同,他的军装上没有任何表明军衔和单位的标识,只有同样冰冷的眼神和一张仿佛被风霜刻蚀过的、看不出具体年龄的脸。他的身材并不算特别魁梧,但站在那里,却像一根钉入大地的钢桩,稳定得令人心悸。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无形的刮刀,缓缓扫过正在匆忙列队的每一名候选者,那目光中没有审视,没有评价,只有一种看待物品般的、纯粹的观察。
林砚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定,挺直身体。他能感觉到,身边这些来自各个部队的精英们,虽然表面上都保持着镇定,但那种骤然进入陌生险恶环境所带来的本能紧张感,以及面对未知考核的巨大压力,让整个队列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一触即发的张力。
就在队列刚刚勉强成型,还带着些许凌乱的时候——
“咻——!”
一声尖锐到刺耳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山谷一侧的密林中猛地响起!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站在队列最右侧边缘的一名候选者,他头盔侧面的激光模拟交战系统(iles) 接收器,猛地爆闪起刺目的红光!紧接着,他头顶的发烟罐被瞬间触发,浓密的、代表“阵亡”的蓝色烟雾,“噗”地一声喷涌而出,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那名候选者显然完全懵了,他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错愕、茫然和难以置信,手里还抱着自己的步枪,似乎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整个队列,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毫无预警的“狙杀”惊呆了。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名穿着星空迷彩的教官,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刚才发生的只是拂过一阵微风。他甚至没有朝那名“阵亡”者看上一眼,只是用他那冰冷的、毫无波澜的声音,对着陷入震惊和骚动边缘的队列说道:
“在这里,没有安全区,没有休息时间,没有所谓的‘准备开始’。”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里。
“从你们踏入这个山谷的那一刻起,选拔,就已经开始了。”
“任何疏忽,任何懈怠,任何与战场要求不符的行为,”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队列,最终落在那个依旧被蓝烟笼罩、不知所措的“阵亡”者身上,“代价,就是立刻出局。”
“把他带走。”教官对着空气说了一句。
两名同样穿着星空迷彩、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士兵,如同鬼魅般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那名尚未从打击中回过神来的候选者,面无表情地将他带离了空地,朝着山谷边缘一栋不起眼的平房走去。他的背包和武器被留在了原地,像一件被遗弃的垃圾。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反应不及。
空气中,那股肃杀和竞争的气息,因为这次冷酷至极的“下马威”,瞬间变得浓烈了十倍、百倍!所有人都清晰地认识到,这里没有温情,没有侥幸,只有最赤裸、最残酷的优胜劣汰。刚才还站在身边的同伴,下一秒就可能因为一个未知的原因,被无情地抹去资格。
林砚感觉自己的后背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高度警醒带来的生理反应。他紧紧抱着怀里的步枪,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刚才那声“枪响”可能传来的方向,评估着周围环境中可能隐藏的威胁。陈曦提供的资料里提到过选拔的不可预测性,但他也没想到,考核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在他们立足未稳之时,就如此血腥地拉开序幕。
“现在,”教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强行拉回,“按照编号,依次到前方装备点,上交你们现有的制式武器,领取训练专用装备。然后,到指定区域存放个人背囊,只允许携带基本单兵装具、水壶和急救包。”
他指了指空地一侧,那里已经摆开了几张长条桌,后面站着几名负责发放装备的士兵。
“给你们五分钟。”
命令下达,没有人敢再犹豫。队列开始缓慢而有序地向前移动。
上交陪伴自己多年的95式和92式,领取同样是95式和92式的外形,但内部结构可能经过调整、重量略有差异、并且安装了空包弹助退器和激光交战系统的训练型号。触摸着那冰冷的、陌生的枪身,一种强烈的暗示涌上心头——在这里,你熟悉的一切都可能被剥夺,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适应任何变化。
存放背囊的区域更加简陋,只是一个巨大的、四面透风的棚子,里面划分了编号区域。将自己那塞满了个人物品和备用物资的沉重背囊放进指定的格子,身上只剩下战术背心、水壶、头盔和那个小小的急救包,一种前所未有的“赤裸”感袭来。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所能依赖的,将只有身上这最基本的装备,以及他们自身的肉体与意志。
五分钟时间到,所有人重新列队。
教官看着眼前这群已经褪去了原有单位印记、只剩下编号和一副基本武装的候选者,脸上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残酷的笑意。
“欢迎来到‘猎人’集训营。”
他的声音,如同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刮过每个人的心头。
“我是你们第一阶段的总教官,姓陈。”
“忘记你们过去的荣誉,忘记你们原来的单位。在这里,你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你们不是精英,不是尖子,你们只是等待被锤炼、被筛选的原材料。”
“我们的目标很简单——用最短的时间,最高的效率,将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原材料’,敲打、淬炼、淘汰掉百分之九十以上!剩下的,才是我们勉强看得上眼的、有资格进入下一阶段的人。”
“这里的规则,更简单——第一,绝对服从!第二,没有尊严!第三,要么完成,要么滚蛋!”
“不要问为什么,不要抱怨不公平。战场,永远不会跟你讲道理。”
“现在,”陈教官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声音也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选拔,正式进入第一阶段!”
“第一项!全负重三十公斤!三十公里山地极限越野!”
“路线,沿着山谷边缘的标记!最后二十名,淘汰!”
“出发!”
没有缓冲,没有热身,甚至没有给人消化这些信息的时间。命令如同鞭子,狠狠地抽打在所有候选者的神经上。
几乎在“出发”两个字落下的瞬间,人群如同炸开的马蜂窝,轰然向着山谷边缘那条若隐若现的、标志着路线的小径冲去!
沉重的背囊(刚刚领到的、装满配重的训练用背囊)猛地压上肩头,急促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装备碰撞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死寂。
林砚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因为突变而产生的些微悸动,调整好呼吸和背囊的负重,没有像有些人那样盲目地向前猛冲,而是按照自己预定的节奏,稳定地迈开了步伐,汇入了这股奔向未知与残酷的人流之中。
初入猎营,立足未稳,血腥的淘汰已然开始。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肃杀和竞争,而是实实在在的、带着汗与血味道的生存压力。
他的“猎人”之路,从这踏入营地的第一刻起,便已踏入了真正的、步步杀机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