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荣安里的浓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把两侧的老砖墙、院门口的石狮子都裹得模糊不清,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湿冷的潮气,吸进肺里都带着点凉。宁舟拎着那只铜嘴水壶走在青石板上,指尖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壶颈那道浅刻的“荷”字——这是他爹生前花了半个下午刻的,当时他还笑父亲手艺糙,刻得歪歪扭扭,如今再摸,刻痕里嵌着的经年墨渍和掌心的老茧相触,竟生出几分滚烫的暖意。
他的脚步放得极轻,鞋尖沾了晨露,每一步落在青石板上都只发出“沙沙”的细响,不是怕惊扰了巷子里还在熟睡的街坊,是怕震着荷池边那几株刚冒头的嫩苗。父亲在世时总说,荷苗比娃娃还娇贵,半点震动都受不得,宁舟记了十几年,从未忘过。
越往荷池走,就见一点暖黄的光穿透浓雾晃过来,是苏棠带来的小马灯,用细麻绳系在培育区的木架上,灯光不算亮,却刚好把她的身影圈在一片暖里。苏棠蹲在木架旁,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浅杏色外套,袖口磨得发毛,却被她仔细地挽到小臂,露出腕间一道寸长的浅疤——那是去年帮巷尾张奶奶搬花盆时,被碎瓷片划的,当时流了不少血,她却咬着牙没哭,只说“不疼,过几天就好”。
此刻她手里捏着块碎花手帕,是她母亲留下的旧物,边角都磨破了,却洗得干干净净。她蘸着石槽里提前晒温的井水,正一片一片地擦拭移栽荷苗的叶片,动作轻得像在哄睡襁褓里的婴儿,连叶尖卷曲的弧度都不敢碰重,生怕稍一用力,那脆弱的叶瓣就会碎在手里。
“沙沙”的脚步声靠近,苏棠肩头猛地一颤,手里的手帕差点滑落在泥土里,她慌忙攥紧,回头时眼底的倦意还没来得及藏好,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的小水珠“吧嗒”一声滴在盆土上,晕开一小圈湿痕:“你怎么来了这么早?我……我正担心这些苗熬不过今天,昨晚看它们还蔫得厉害。”
她说着,伸手指向培育区最边上那株荷苗,指尖微微发颤,像是怕一碰就会碰坏它。宁舟顺着她的手势看去,那株前几日叶片卷得像被揉过的纸、叶尖焦黑发脆的小苗,此刻蜷缩的叶瓣竟微微张开了一道细缝,缝里藏着点嫩得能掐出水的新绿,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他蹲下身,指腹轻轻按在盆土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湿度刚好,不黏不燥,正是他昨晚特意嘱咐的量,看来苏棠昨晚不仅来了,还看得极用心。
“你昨晚没睡好?”宁舟的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黑,那片淡淡的乌青在她苍白的脸上格外明显,语气不自觉软了些,“别担心,这株叶尖已经转绿了,能活。你看这里,新叶都要冒出来了。”他伸手指向苗心处,那里果然有个针尖大的嫩黄芽点。
苏棠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嘴角先是微微扬起,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却又很快抿住,像是怕这份欢喜转瞬即逝。她从竹篮底翻出一个牛皮纸包,里面是细细的草木灰,纸包的边角被反复折叠,都磨出了毛边:“清沅昨天临走时说,草木灰能中和土里的有害物质,我今早天不亮就去后院翻的,筛了三遍才敢拿来,就怕里面有硬块,硌着苗根。”她说着,指尖捏着一点点草木灰,小心翼翼地撒在盆土边缘,每撒一下都顿一顿,生怕多了烧根。
两人正说着,雾里忽然传来纸张翻动的“哗啦”脆响,紧接着是两道脚步声,一快一慢。走近了才看清,是清沅和沈曼卿。清沅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封皮都磨得发灰的“荷池琐事记”,书页被风掀得乱晃,她却用指尖死死按住,指腹在页脚反复摩挲着一行字迹——那是她昨天发现荷苗卷边时情急之下写的,笔力重得直接划破了纸页。
“我今早起床翻了这本子,越想越不对劲。”清沅一跑到培育区,就蹲下身把本子摊在宁舟和苏棠面前,指尖点着“王怀安问租地”几个字,眉峰拧得紧紧的,眼底透着明显的急色,“他前天来的时候,根本不是真心问租金,眼神总往池里的苗上瞟,还故意用脚踩了池边的土,当时我以为他就是好奇,现在想来,他是在探咱们荷苗的长势,还有土的干湿程度!”
沈曼卿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蓝布包,包角绣的一朵小兰花已经磨得快看不见了,布料也有些发脆。她伸手轻轻按住清沅的肩,语气稳得像定海神针,可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的指尖正悄悄攥紧包带——里面除了新筛的细土和有机肥,还有她今早特意从家里翻出来的小玻璃管,昨晚听说木杆有问题时,她就预感事情没那么简单,特意备着留作取样用。
“别慌,没实证之前先沉住气。”沈曼卿的目光扫过培育区的荷苗,又落在苏棠冻得泛红的指尖上,语气软了些,“你手都冻红了,等会儿我回杂货铺给你拿副毛线手套来,别冻坏了。”
“我来守着荷池!谁也别想在这儿搞鬼!”
一个粗重的喘息声突然撞破浓雾,李顺安扛着一辆旧推车快步跑来,推车是他从隔壁修车铺王大爷那儿借的,车把手上的麻绳勒得他肩头发红,印出一道深深的勒痕,他却浑然不觉。跑到近前,他“哐当”一声把推车放在地上,抹了把额角的汗,手背蹭到脸上的泥污,也不在意,伸手从车斗里抄起一把锤头磨得发亮的锤子,攥在手里,指节青筋暴起:“昨天是我蠢,被王木商那家伙骗了,没仔细查木料就付了定金,差点误了大事。今天我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敢动一下手脚,我一锤子就敲过去!”
贾葆誉跟在李顺安身后,跑得气喘吁吁,鼻梁上的旧眼镜滑到了鼻尖,他慌忙推了推,又赶紧按住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机身还带着点晨露的湿意。“我……我刚才从巷口过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穿黑夹克的陌生男人,”他语速飞快,眼神里透着几分紧张,指尖在相机背面上反复按动,像是在确认什么,“他在荷池对面的墙根下站了好一会儿,总往这边看,我刚举起相机想拍,他就赶紧跑了,只拍到个模糊的背影。”说着,他打开相机相册,翻出一张照片,画面里果然只有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正往巷深处跑。
众人刚安排妥当,远处就传来了板车“轱辘轱辘”的声响,还夹杂着两个伙计的吆喝声,不用问也知道,是王木商带着人送木料来了。板车停在荷池边,堆得高高的松木杆和木板整齐地码在一起,木材透着浅黄的色泽,看起来倒是像干透的松木,表面也还算光滑。
王木商叼着一根烟卷走在前面,身上穿的西装袖口沾着点油污,裤脚也蹭了泥,唯有皮鞋擦得发亮,却也沾了不少雾水——显然是急着赶来,没顾上清理身上的污渍。他斜倚在板车把手上,吸了一口烟,烟圈吐得大大的,语气吊儿郎当:“木料给你们拉来了,赶紧验,我那边还有别的活,好货可不等人。”
李顺安见状,立刻放下手里的锤子,快步冲上前,弯腰抄起一根最粗的木杆,用指节在杆身上敲了敲,“笃笃笃”的脆响,没有半点沉闷的杂音。他又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几遍,连木杆的边角和缝隙都没放过,确认没有虫眼和裂痕,才松了口气,回头朝众人喊道:“看着倒是不错,这次应该是好货,没糊弄咱们!”
可他话音刚落,清沅忽然“咦”了一声,蹲下身,指尖轻轻捏起一点沾在木杆底部的白粉末。那粉末细细的,呈淡青色,她小心翼翼地凑到鼻尖轻嗅,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鼻尖因为刺鼻的味道微微泛红,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这不是石灰粉!是硫磺粉!遇水就会有毒,会烧烂苗根的!”
王木商原本还靠着板车抽烟,闻言脸色骤变,烟蒂“啪嗒”一声从嘴角滑落,烫到了手背上,他疼得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快步冲过来就想抢清沅手里的粉末,语气里满是慌乱:“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就是搬运的时候沾的灰尘,风一吹就没了,别在这里血口喷人!”
他动作太急太猛,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板车上,堆在最边上的几根木杆“哐当哐当”地掉在地上,木杆底部的白粉末撒了一地,刺鼻的硫磺味瞬间在空气中炸开,呛得苏棠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宁舟快步上前,伸手拦住了王木商,然后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捻起一点撒在地上的粉末,指尖瞬间收紧,指腹的老茧蹭得粉末簌簌掉落。他常年跟着父亲做墨,对各类腐蚀性粉末再熟悉不过,这硫磺粉的味道和触感,他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此刻他眼底的温和全然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寒意,抬眼看向王木商,语气冷得像冰:“我爹做墨时常用这个,我不会认错。你往木杆上抹硫磺粉,是想等咱们搭棚子时,让粉末渗进土里,毁了荷苗的根,对不对?”
“你血口喷人!我没有!”王木商往后退了两步,眼神闪烁不定,不敢与宁舟对视,双手却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那里揣着王怀安给的两百块钱,信封的边角还露在口袋外面,被风一吹微微晃动。
“是吗?”
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传来,张叔拄着一根枣木拐杖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拐杖头磨得发亮,是他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他刚才就在不远处的槐树下抽烟,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里。他往木杆旁一站,烟袋杆往地上轻轻一磕,火星溅起,落在潮湿的泥土上,瞬间灭了。他眯着眼睛看向王木商,眼底的锐利藏在眼角的皱纹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老板,咱们荣安里的人可没亏待过你。去年你木料摊被雨淋了,是街坊们帮你搬木料、搭雨棚;你儿子在巷口骑车摔了,是宁舟背着他跑了三里地去医院,医药费都是大家凑的。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上次想送次料蒙混过关不成,这次就敢往木料上抹毒,毁了我们的荷苗?”
王木商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一个劲地摇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就在这时,贾葆誉忽然举着相机喊了一声:“你们快看这个!”他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相机屏幕却异常清晰——照片里,王怀安正把一个黄色的信封塞给王木商,两人头挨着头,凑在一起嘀咕,王怀安的眉头紧紧拧着,嘴角却扯着一抹算计的笑,背景正是荣安里巷口的老槐树。
“这是我昨天傍晚拍荷苗时,无意间拍到的!”贾葆誉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当时我还觉得奇怪,他们怎么会凑在一起,现在看来,就是在商量怎么毁荷苗!”
众人顺着贾葆誉的目光转头看向巷口,只见巷口拐角处,一个穿着西装的身影正探着半个身子往这边张望,不是别人,正是王怀安。他显然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见众人都看了过来,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了回去,慌乱间碰掉了手里的烟盒,烟蒂撒了一地,却连捡都不敢捡,转身就想往巷深处跑。
“王怀安!你给我站住!别跑!”李顺安瞬间反应过来,拔腿就要去追,却被沈曼卿伸手死死拦住了。沈曼卿朝他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身旁脸色惨白的王木商,语气压低了些:“别追,他跑不了。你看王木商这模样,心里肯定有鬼,只要逼问他,不愁王怀安不露面。”
李顺安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握紧拳头走到王木商面前,眼神凶狠地盯着他:“快说!是不是王怀安让你干的?你们俩到底想干什么?”
王木商被李顺安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再想到刚才张叔的话和照片里的铁证,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污抹得满脸都是:“是……是他逼我的!他塞给我两百块钱,让我把硫磺粉抹在木杆上,还让我趁昨晚下雨,偷偷往荷池的土里撒!他说只要荷苗死了,你们就会觉得这块地没用,到时候肯定会松口租给他开小卖部!我也是一时糊涂,贪那点钱,才答应他的啊!我要是不做,他就说要砸了我的木料摊,还要到处说我卖次料,毁我的名声!”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逼你了?你这是想讹钱,故意栽赃我!”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突然传来,王怀安不知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他的西装外套沾了不少泥土,领口也歪歪斜斜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脑门上,显然是刚才跑的时候蹭到的。他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却不敢看众人的眼睛,双手死死攥着西装下摆,指节都泛了白:“我就是前两天来问问租地的事,什么时候雇你搞破坏了?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
“我讹你?”王木商猛地抬起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皱巴巴的黄色信封,信封上还沾着点硫磺粉的痕迹,边角也被磨得发毛,“这就是你给我的钱!信封上还有你的指纹,你敢说不是你的?而且前晚我往土里撒粉的时候,你就在巷口的槐树下盯着我,怕我不干活,还催了我好几次,说要是苗不死,就一分钱都不给我!这些你都忘了吗?”
张叔捻着下巴上的花白胡须,眼神锐利地扫过王怀安,语气里的威严更重了:“王怀安,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前晚我起夜,刚好看见你在荷池边晃悠,手里拎着个纸包,鬼鬼祟祟的,不是装硫磺粉的是什么?街坊邻里相处这么多年,我们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做出这种缺德事?”
贾葆誉这时又上前一步,把相机屏幕凑到王怀安面前,语气坚定地说:“王老板,照片都拍得清清楚楚了,你还想抵赖吗?你给王木商钱、两人商量对策的样子都在这儿,就算你跑了,我们拿着照片去派出所,也能找到你!”
铁证如山,王怀安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头埋得越来越低,几乎要抵到胸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混杂着羞愧和慌乱。他的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嗫嚅着说:“我……我就是觉得荷池旁的位置好,来往的人多,开小卖部能多赚点钱。我没想真的毁了荷苗,就是想让它们长差些,你们觉得这块地没用了,就能松口租给我……我知道错了,你们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知道错了就好,但光认错没用,得弥补。”沈曼卿见状,放缓了语气,却依旧态度明确,她的指尖在蓝布包上的兰花绣纹上反复摩挲着,像是在思考后续的安排,“你现在就去把荷池里和培育区土里的硫磺粉都清理干净,然后去农资店买些能中和硫磺毒性的有机肥来,接下来一个星期,每天都得来荷池帮忙照顾苗,直到这些苗彻底好转。要是荷苗能活过来,咱们就不追究你的责任;要是活不了,街坊们也不会轻饶你,到时候直接报警,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王木商也连忙磕头似的点头,膝盖在地上蹭着往前挪了两步,语气急切地说:“我也帮忙!木料我免费送给大家,不要一分钱!搭棚子的活我也包了,怎么吩咐我怎么干我也帮忙!木料我免费送给大家,不要一分钱!搭棚子的活我也包了,怎么吩咐我怎么干!求你们别把事情闹大,我再也不敢贪这种黑心钱了!”王木商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捡地上的木杆,慌乱中手指被木刺扎破,渗出血珠,他也只是随便用袖子一抹,满脑子都是求饶。
王怀安看着众人严肃的神色,也不敢再推诿,低着头嗫嚅道:“我……我现在就去买有机肥,再找工具清理盆土,保证把土里的硫磺粉都清干净。”说罢,他转身就要往巷口跑,却被沈曼卿叫住。
“等等。”沈曼卿走上前,从蓝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他,“这里是我早上问农资店老板要的地址,那家店的解毒有机肥最管用,你报我的名字还能便宜点。记住,要‘腐殖质有机肥’,别买错了,买错了不仅没用,还会害了苗。”她说话时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马虎的认真,王怀安连忙接过布袋,连连点头,攥着布袋快步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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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顺安见两人都动了身,才松了攥紧的拳头,转身看向堆在一旁的木料:“那我先把这些沾了硫磺粉的木杆擦干净?省得等会儿搭棚子的时候粉末掉土里。”说着,他就去池边拎水桶,却没注意脚下的石子,差点摔了一跤,幸好清沅伸手扶了他一把。
“慢点,慌什么。”清沅白了他一眼,却还是递过一块抹布,“擦仔细点,尤其是木杆底部,别留一点粉末。我去把培育区的苗再检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苏棠这时也站起身,揉了揉蹲得发麻的膝盖,拿起竹篮里的手帕:“我去烧点热水,再找几块干净的布,等会儿清理盆土的时候能用得上,顺便把刚才沾了硫磺粉的手帕洗干净,别不小心碰到苗。”她说着,拎起竹篮往巷口的公用灶台走去,脚步虽轻,却很坚定。
宁舟则蹲在培育区旁,重新检查那根被挖出来的塑料水管。他指尖顺着管身的细孔摸过,那些孔洞大小均匀,显然是用尖锐的东西刻意扎出来的,而且水管的截断处很平整,应该是用锯子锯的——这绝不是临时起意能弄出来的,必然是提前准备好的。他把水管放进沈曼卿带来的玻璃管里,拧紧盖子,沉声道:“这根水管得留好,是重要的证据,说不定能顺着它找到埋管的人。”
贾葆誉立刻举着相机凑过来,对着玻璃管里的水管拍了好几张照片,还特意拍了管身的细孔特写:“我把这些都存好,分两个地方备份,万一丢了就麻烦了。对了,我再去巷口拍几张那陌生男人的背影残留痕迹,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说罢,他挎着相机,沿着刚才那陌生男人逃跑的方向走去,时不时蹲下身查看地面,像个认真的侦探。
张叔靠在槐树上,抽着烟袋,烟雾缓缓缭绕在他眼前,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他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又瞥了一眼巷深处的方向,烟袋杆轻轻敲了敲地面,低声对宁舟说:“你爹当年种这荷池的时候,就有人惦记过这块地,只是那时候你爹在,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动手。现在你爹走了,这些人就按捺不住了。”
宁舟愣了愣,抬头看向张叔:“张叔,你是说……以前也有人想打荷池的主意?是谁啊?”
张叔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是巷尾修车铺的老李,当年你爹要占这块荒地种荷,他就想抢来堆修车零件,被你爹拦下来了,两人还吵过一架。刚才贾葆誉说的穿黑夹克的人,身形看着倒有点像他。”他的语气很淡,却让宁舟心头一沉——看来这荷池的麻烦,比他想象的还要久。
正说着,王怀安拎着两袋有机肥匆匆跑了回来,手里还扛着一把小锄头和一个铁筛子;王木商也找来了抹布和水桶,蹲在木杆旁用力擦拭着,额头上渗满了汗。众人见状,也不再多言,各自分工忙碌起来:李顺安和王木商负责擦木料、搭棚架;王怀安和清沅蹲在培育区,用小锄头小心地扒开盆土,再用铁筛子把土一点点筛过,把硫磺粉颗粒挑出来;沈曼卿则拿着小铲子,在荷池周边的土里翻找,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硫磺粉;苏棠烧好热水,端来干净的布和水盆,给众人擦手、递水;贾葆誉从巷口回来,手里拿着一片黑色的布料碎片,说是在墙根下捡到的,应该是那陌生男人逃跑时刮到钉子留下的;宁舟则守在培育区的苗旁,时不时给刚清理好盆土的苗浇点温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忙到正午,浓雾早已散得无影无踪,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众人沾满泥土的手上、脸上,却没人觉得累。培育区的盆土总算清理干净了,沾着硫磺粉的木杆也擦得干干净净,棚架的雏形已经搭了起来,王怀安买的有机肥撒在盆土周围,透着淡淡的泥土清香。
清沅蹲在苗旁,仔细检查着每一株荷苗的叶片,忽然眼前一亮,指着中间那株苗喊道:“你们快看!这株的新叶芽长大了点!”众人连忙围过去,只见那株苗的中心,原本针尖大的嫩黄芽点,此刻已经长成了米粒大小,泛着鲜活的绿。
苏棠看着那抹新绿,眼眶微微泛红,嘴角却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真切的笑:“太好了,它们真的能活!”
李顺安也挠着头笑了:“看来咱们的功夫没白费!以后我天天来守着,看谁还敢来搞破坏!”
宁舟也笑了,指尖又摸向口袋里的荷籽包,牛皮纸被体温焐得暖暖的。他抬头看向张叔,张叔朝他点了点头,眼底带着欣慰。可就在这时,贾葆誉忽然指着巷尾的方向,低声说:“你们看,修车铺的老李在往这边看。”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巷尾修车铺的门口,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正靠着门框,手里拿着扳手,却时不时往荷池这边瞟,眼神闪烁,正是张叔刚才提到的老李。见众人看过来,老李慌忙低下头,假装修理自行车,却不小心把扳手掉在了地上,慌乱间弯腰去捡,动作都显得僵硬。
宁舟的眼神沉了沉,指尖攥紧了荷籽包。他缓缓蹲下身,给那株冒新芽的荷苗又浇了点温水,目光掠过池边的棚架,再落到巷尾那个慌乱的身影上,没说话。
风又吹过荷池,槐树叶沙沙作响,棚架下的荷苗叶片轻轻晃动,阳光透过叶缝洒下的光斑在盆土上跳动,明明暖得晃眼,却没人再敢彻底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