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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风起槐根(1 / 1)

午后的阳光从槐树缝里筛下来,落在“棠心小筑”的石阶上,斑驳得像一幅被揉过又展平的旧画。槐树根在石缝里盘根错节,十年前被暴雨冲开的石板边缘,新的苔痕又悄悄爬了回来,青绿色的绒绒一层,把曾经的缺口填得柔软。风裹着荷池的潮气吹过,槐叶“沙沙”响,像是有谁藏在树后,轻轻翻着一本旧书。

清沅蹲在槐树下,指尖捏着根细铁丝,慢慢探进石缝里。铁丝头磨得很尖,是李顺安早上在五金店特意磨的,说是“探东西得细,跟找漏网的钉子似的”。铁丝碰到硬物时,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细得像一根琴弦被指尖轻轻拨了一下,在安静的巷子里荡开浅浅的回音。

“别动,我来。”李顺安按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清沅的手背,带着点粗粝的温度。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小撬棍,木柄上缠着圈旧布条,是他自己缠的,怕用的时候滑手。“这石板底下是空的,得慢慢撬,别把底下的东西碰坏了。”他把撬棍尖塞进石缝,一点一点往下压,石板与地面分离的瞬间,一股潮冷的气息从缝里涌出来,混着泥土和旧木头的味道,扑在人脸上,像十年前雨后的清晨。

下面不是空的。

一个用粗麻布包着的小匣子,被两根麻绳十字捆着,安安静静躺在树根旁边。麻绳已经脆了,李顺安用手指轻轻一扯,就断成了几截,发出干燥的“噼啪”声,像冬天踩碎冻住的草叶。清沅把麻布解开,露出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木匣,匣身是深褐色的,表面没雕花纹,只在左上角烙着个小小的“舟”字,烙痕浅得几乎看不见,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木头上天然的纹路。她把木匣捧在掌心,像捧着一只刚停落的鸟,生怕一用力,就惊飞了里面藏的东西。

“先别看,等他来了一起看。”苏棠站在两步外的石阶上,声音很轻,风一吹,就裹着槐叶的影子飘过来。她的手藏在蓝布包后面,指腹无意识地蹭着包边——那里有张奶奶昨夜缝补时留下的线头,粗糙的棉线勾着指尖,却让人心里踏实。

“他?宁舟?”李顺安抬头,手里还捏着半截断麻绳,目光扫过巷口,晨雾散后,巷口能看见王阿婆豆浆摊的白汽,飘得很慢。

苏棠点头,目光落在木匣的“舟”字上,指尖在空气中轻轻比划了一下,像是把那个字认认真真写了一遍。“这是他的字,当年他总在墨锭上烙这个字,说‘舟是宁舟的舟,也是载着荷的舟’。”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十年前他送我那支银簪,盒子里也烙了这个字,后来我走得急,把盒子落在这里了。”

贾葆誉把相机从胸前摘下来,镜头盖“咔嗒”一声扣上,“我去巷口看看,别让路过的人撞见。”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目光扫过木匣,再落到苏棠脸上,“你们……小心点,有些东西埋得久了,挖出来的时候,容易扎手。”

清沅把木匣放回麻布,轻轻按回石缝里,只露出个麻布角,像一只露出耳朵的小动物,藏在树根旁边。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灰落在青石板上,被风一吹,就散了。“那就等他,正好也让他自己说说,当年为什么要把这东西埋在这里。”

风又从巷口吹进来,槐叶“沙沙”响得更密了,像有人在树后轻声说话。苏棠忽然觉得手心又开始冒汗,她把双手都藏进袖管里,指腹摩挲着蓝布包里的铜片——拼好的荷纹硌着手心,凉丝丝的。她想起上午在“墨香斋”后巷看见的那株荷苗,嫩绿色的叶子沾着露珠,宁舟蹲在地上,用指尖轻轻拨掉叶子上的草屑,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十年前,他也这样蹲在荷池边,为她捞起落在水里的发簪,袖口全是水,却笑着说:“你看,它没走,还在呢。”

脚步声从巷口传来,不急不缓,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响,像滴在荷池里的雨。贾葆誉先探了个脑袋进来,朝他们做了个手势,随后,宁舟出现在槐树的影子里。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旧表——表针停在十年前的五月十六日,那是他母亲走的那天。他看到石板边露出的麻布角,脚步顿了一下,像被什么绊了一下,然后继续走近,站在苏棠面前,中间隔着两步远,像站在一条河的对岸。

“你来了。”苏棠先开口,声音有点发飘,被风吹得晃了晃。

“我来了。”宁舟点头,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你手还是凉的,跟小时候一样,一紧张就凉。”

苏棠下意识把手往袖管里缩了缩,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手腕上的旧表——表壳上有道划痕,是当年他帮她修自行车时,被链条划的。那时候她还笑他“笨手笨脚”,现在想来,那些日子里的笑声,像被风吹走的槐叶,再也找不回来了。

“是我放的。”宁舟先开了口,目光落在石缝里的麻布角上,喉结动了动,“我想过很多次,要不要告诉你,每次走到这棵槐树下,手就会发抖,总觉得这东西埋在底下,像埋了个定时炸弹。今天早上从‘墨香斋’出来,我就把表摘了,放在家里的抽屉里。”他抬起手腕,露出空空的手腕,皮肤苍白,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它不走了,我也不想再等了,该说的,该认的,都该有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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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沅把麻布完全拉开,把木匣捧出来,递到宁舟面前,“你来开,这里面的东西,本来就该你自己打开。”

宁舟没有立刻接,只是看着木匣,像在看一扇关了十年的门。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满是槐叶和泥土的味道,他伸手在那个“舟”字上摸了一下,指尖蹭过木匣的纹路,像在确认自己的名字,然后才接过木匣,轻轻放在槐树根上。木匣没有锁,只有一个小小的木扣,他用指尖把扣拨开,盖子轻轻弹起,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咔”,像十年前他偷偷打开父亲的墨盒时,听到的声音。

盖子下面,铺着一层油纸,油纸已经发黄,边角脆得一碰就掉渣。油纸下,整齐地躺着几样东西:一支被磨得发亮的钢笔,一张褪色的合影,还有一个用旧手绢缝的小布袋。合影上有四个人,他、苏棠,还有当年住在荣安里的两个邻居——后来那两家搬去了外地,再也没回来。照片里的苏棠扎着马尾,手里举着支荷花,笑得眼睛都弯了;他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刚做好的木蜻蜓,脸上沾着点墨渍。照片的边缘有一道折痕,折痕处的纸已经薄得几乎透明,是被人反复折过又展开的。

钢笔是当年学校给优秀学生的奖励,笔帽上刻着“好好学习”四个字,字已经被磨得浅了。宁舟用指腹摸了摸笔帽,像摸一段逝去的时光——当年他把这支笔送给苏棠,说“等你考上大学,用它写文章”,后来苏棠走的时候,把笔还了回来,说“等我回来再拿”,这一等,就是十年。

最小的布袋是用旧手绢缝的,手绢上印着小小的荷花图案,边角磨得发白,是苏棠小时候用过的手绢。宁舟把手绢慢慢打开,里面是一枚铜制的小钥匙,钥匙柄上刻着半朵荷,纹路和苏棠包里那片铜片上的正好能对上。他抬头看向苏棠,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像藏了一池子的水,深不见底。

苏棠从蓝布包里取出那片拼好的铜片,指尖在荷纹上停了一秒,然后递过去。铜片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拼好的荷纹完整又清晰。宁舟把钥匙和铜片拼在一起,“咔”的一声轻响,像两颗心合上了最后一道缝——半朵荷加半朵荷,正好是一朵完整的荷花。

“这把钥匙,开哪扇门?”清沅忍不住问,目光落在拼好的钥匙和铜片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宁舟没有立刻回答,他把手伸进木匣,从油纸的最底下,抽出一张折得很小的纸。纸已经发黄发脆,上面只有一句话,是他的字迹,却写得很工整,没有一点潦草:“开你心里的那扇门,也开我心里的那扇。”

风又从巷口吹进来,槐叶“沙沙”响,把这句话吹得飘了飘。苏棠看着那行字,眼里有一瞬间的慌乱,像被风吹乱的荷影,随后,她像是做了一个决定,从发髻上拔下那支银簪——银簪尾的半朵荷在阳光下闪着光,是沈曼卿早上还给她的。她把银簪递到宁舟面前,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帮我把它别好,就像小时候那样。”

宁舟接过银簪,手指在簪尾的荷纹上停了一秒,指尖能感觉到纹路的凹凸,像摸到了十年前的时光。他轻轻把银簪插进苏棠的发间,银簪滑过发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风吹过荷池里的荷叶。“好了,”他说,声音有点哑,“还在,没丢。”

“走吧。”苏棠合上木匣,抱在怀里,像抱着十年的时光,“我们去把该开的门,都开了,该说的话,都说了。”

众人跟着宁舟往“棠心小筑”的堂屋走,槐叶落在他们身后的青石板上,被风卷着,轻轻碰了碰那道藏过木匣的石缝。堂屋的门是旧木门,推开时“吱呀”响,像在叹口气。屋里的光线有点暗,阳光从窗棂里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灰尘在光影里飘着,慢慢落下来。

宁舟走到堂屋最里面的墙前,那面墙是用青砖砌的,上面刷着白灰,只是在墙角的位置,白灰的颜色比别处浅,像有人曾经补过。“就是这里。”他伸出手,指尖在浅颜色的白灰上摸了摸,“当年我爹把账册藏在这里,说等风头过了,就把钱还回去,再把这面墙重新刷一遍。可他没等到那时候,就走了。”

清沅把耳朵贴在墙上,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里面传来与其他地方不同的空洞回响,“是空的,里面应该有东西。”

李顺安从帆布包里掏出小撬棍和螺丝刀,“我来拆,你们往后退退,别被砖渣溅到。”他把撬棍尖塞进白灰的缝隙里,一点一点往下压,白灰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的青砖。砖缝里的水泥已经松了,他用螺丝刀轻轻一撬,青砖就松动了,他小心地把砖取出来,放在地上,露出一个巴掌大的暗格——暗格里铺着层油纸,油纸上放着个木匣,和槐树下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烙字。

苏棠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满是灰尘和旧木头的味道,她示意宁舟打开,“还是你来吧,这是你爹留下的东西,该由你亲手打开。”

宁舟走过去,双手捧着木匣,指尖有点抖,他把木匣放在桌上,慢慢打开——里面是一叠叠手写的账册,还有几张泛黄的票据,上面用毛笔写着每一笔钱的去向:买药材的钱、给工人的工钱、修荷池边石板路的钱……最底下,压着一封信,没有信封,也没有收信人,是宁舟父亲的字迹,笔画有点歪,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阿舟,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荣安里的街坊。改造款是我动的,我知道这不对,可你娘的病不能等,那些药太贵了,我实在没办法。我把账册都记下来了,每一笔钱都用在该用的地方,没有乱花一分。若有一日事发,你要记得,错在爹一个人,别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荣安里的荷,不该因此断了根,你要好好的,等阿棠回来,跟她好好说,别让她恨你,也别让她恨荣安里。”

宁舟读到最后一句,声音发紧,眼泪掉在账册上,晕开了上面的字迹。“我一直以为,是我当年没拦住我爹,是我让大家失去了荷池,这些年,我躲着荣安里,躲着苏棠,总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他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原来,我一直在替他背这个黑锅,却连他真正的想法都不知道。”

清沅走过去,把一张纸巾递给他,“账是他动的,但选择沉默、把自己关起来的人是你。现在账册找到了,我们把能补的都补上,钱能还清,当年的误会,也该说清楚,别让这些事,再压着你一辈子。”

李顺安一张张摊开票据,阳光落在纸上,把泛黄的纸照得有点透明。“这些票据都还清楚,买药材的药店、给工人发工钱的记录,都能查到,只要找到当年的人,就能证明这些钱不是被乱花的。”他抬头看向宁舟,“你别太自责,你爹也是没办法,他心里是有荣安里的,不然也不会把账册记得这么清楚。”

贾葆誉拿着相机,把账册和票据一张张拍下来,镜头对着纸上的字迹,手很稳,“这些照片可以留作证据,等警察来了,也好说明情况。当年的事,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该澄清的,得澄清。”

苏棠走到宁舟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难过了,你爹也是为了救人,他心里也不好受。现在我们找到了账册,就能把当年的事说清楚,也能让荷池重新修起来,这才是你爹想看到的,也是大家想看到的。”

宁舟点点头,擦干眼泪,把账册和票据重新放回木匣里,“我知道,我会跟警察说清楚,该承担的,我会承担,该还的钱,我也会慢慢还上。”他抬头看向苏棠,眼里满是愧疚,“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也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都过去了。”苏棠摇摇头,目光落在桌上的木匣上,“重要的是,现在我们找到了真相,也找到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清沅拿出手机,拨通了陈警官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她把情况简单说了说:“陈警官,我们在‘棠心小筑’找到当年荷池改造款的账册和票据,可能能说明当年的情况,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一趟?”挂了电话,她转头看向众人,“陈警官说半小时后到,我们先把账册整理好,等他来做记录。”

李顺安把票据按日期排好,贾葆誉则把相机里的照片导进手机,准备给陈警官看。苏棠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荷池的潮气和槐叶的清香,落在脸上,很舒服。她看着窗外的老槐树,树叶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了一层碎银。十年了,这棵树还在,荣安里还在,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秘密,终于要被揭开了。

宁舟走到她身边,也看着窗外的槐树,“等这件事了了,我们就把荷池修好吧,把池里的泥清干净,换上新水,再种上荷花,让荣安里的荷,重新开起来。”

“好啊。”苏棠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到时候,我们还在荷池边放花灯,像小时候那样。”

风又吹进来,槐叶“沙沙”响,像是在应和他们的话。桌上的木匣安安静静地放着,里面的账册和票据,记录着十年前的遗憾与无奈,也藏着荣安里的温度与希望。半小时后,陈警官会来,十年前的秘密会被揭开,而荣安里的故事,也会迎来新的开始——就像那株在“墨香斋”后巷破土而出的荷苗,在阳光下,慢慢长出新的叶子,等着明年夏天,开出最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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