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推开家门时,玄关处多了双不属于他的拖鞋。浅粉色的,边缘绣着小小的蝴蝶结,像是春日里刚抽芽的花骨朵,悄悄落在他这片向来只有灰黑两色的天地里。
客厅的窗帘被拉得更开了些,晨光浩浩荡荡地涌进来,在地板上淌成一片金河。那个裹着他衬衫的身影正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手里捏着半片刚擦过窗台的纸巾。衬衫的下摆堪堪遮住膝盖,露出的小腿线条纤细,脚踝处还泛着点昨夜留下的淡粉,像被晨露吻过的花瓣。
听到动静,她猛地转过身,手里的纸巾“啪嗒”掉在地上。晨光恰好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角未褪的红,还有鼻尖那点浅浅的粉,像是刚哭过,又像是被阳光晒得发烫。
“我我见窗台有点灰。”她的声音细若蚊吟,手指下意识地往衬衫袖子里缩,指尖却不小心勾到了领口,露出锁骨处更清晰的红痕。那抹红在白皙的皮肤上漾开,像水墨画里不慎滴落的朱砂,惊得林羽喉头微动,赶紧移开视线。
“买了早点。”他把袋子往餐桌上放,塑料袋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甜豆花,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走到餐桌旁。发梢垂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的唇瓣抿得紧紧的,像藏着满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林羽解开袋子,把豆浆倒进瓷碗里,又将油条撕成小段,摆在她面前的白瓷盘里——他记得昨夜她哭着说喜欢把油条泡在豆浆里吃,说那是小时候外婆常做的味道。
瓷勺碰到碗沿发出“叮”的轻响,她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林羽避开她的目光,给自己倒了碗咸豆浆,指尖却在碗沿烫出一点红——他其实从不喝甜豆浆,总觉得太腻,可刚才在早点摊前,手指像有自己的主意,径直就指了那碗白白嫩嫩的甜豆花。
“趁热吃吧。”他推了推豆花碗,瓷碗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暖得人心里发颤。
她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勺豆花送进嘴里,绵密的甜混着豆子的香在舌尖化开。大概是烫到了,她微微蹙起眉,小口地呼着气,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扇了扇。林羽看着那副模样,忽然想起张萌烤糊的曲奇,明明有点焦,却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有点烫。”他伸手想拿过碗帮她吹吹,指尖刚要碰到碗沿,她却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豆花碗在桌上轻轻晃了晃,溅出几滴在桌布上,洇出小小的白痕。
“对不起。”她慌忙抽纸巾去擦,动作太急,手肘撞到了桌腿,疼得“嘶”了一声,眼圈瞬间就红了。
林羽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赶紧按住她的手:“别动,我来。”他抽过纸巾,一点点擦去桌布上的痕迹,动作轻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晨露。她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
“疼吗?”他抬头问,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她泛红的眼角,像看到清晨沾着泪的蔷薇。
她摇摇头,却把腿往椅子里缩了缩,脚踝蹭到椅腿,又是一声轻颤。林羽这才发现,她光脚穿着那双浅粉色拖鞋,脚趾甲涂着透明的甲油,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
“地上凉。”他起身去卧室拿了双厚棉袜,蹲在她面前时,闻到她发间飘来的栀子花香,混着豆浆的甜,在空气里酿成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她垂下来的目光,那双眼睛像盛着晨雾的湖,睫毛落下的阴影在眼底轻轻晃,晃得他心跳漏了半拍。
“伸脚。”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她迟疑了一下,慢慢把脚从拖鞋里抽出来。脚趾蜷了蜷,像害羞的小兽。林羽拿起棉袜,小心翼翼地给她穿上,指尖碰到她微凉的脚背时,她轻轻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棉袜是灰色的,衬得她的脚愈发小巧,脚踝处的淡粉若隐若现,像藏在云里的月亮。
“这样就不凉了。”他站起身,耳尖有点发烫,转身去厨房倒水,却在转身的瞬间,听到身后传来细弱的声音:“谢谢你,林羽。”
他握着水杯的手顿了顿,水在玻璃杯里轻轻晃。原来她记得他的名字。
等他端着水出来,她已经把豆花吃完了,正拿着那半根油条,小口小口地啃着。阳光落在她发顶,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颊边,随着咀嚼的动作轻轻动。林羽忽然想起自家店里刚出炉的蔓越莓面包,也是这样暖融融、甜丝丝的。
“我叫苏晚。”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试探,“昨天谢谢你。”
“林羽。”他把水杯放在她面前,“不用谢。”
苏晚拿起水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里还留着她昨夜抓出来的红印,像条细细的红绳。她的脸颊又热了起来,赶紧移开视线,却看到餐桌角落放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插着几支风干的薰衣草,是他上次去郊外散心时摘的。
“你喜欢薰衣草?”她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杯沿。
“嗯,闻着安心。”林羽说,“以前开店累了,就摘点回来放着。”
苏晚的眼睛亮了亮:“我也喜欢。小时候外婆家院子里种了好多,她说闻着能睡好觉。”她忽然笑了,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像被风吹起的涟漪,“昨天我是不是说了好多胡话?”
林羽想起她哭着说“他骗我”的模样,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没什么。”他避开那些扎人的细节,“就是说想吃外婆做的泡油条。”
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低下头小声说:“那时候喝多了,脑子不清楚”
“没事。”林羽拿起她吃剩的豆花碗,“我去洗碗。”
厨房的水龙头哗哗流着水,林羽看着泡沫里倒映出的自己,忽然觉得这清晨有点不真实。昨天这个时候,他还在店里核对账目;而现在,他的厨房里泡着她用过的碗,客厅里坐着个裹着他衬衫的姑娘,发间的栀子花香漫进来,和薰衣草的味道缠在一起,像一首没写完的诗。
洗完碗出来,苏晚正站在阅读区的书架前,指尖轻轻拂过书脊。晨光透过她的发隙落在书页上,在《小王子》的封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拿起那本书,翻到夹着槐树叶书签的那一页,轻声念:“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
林羽站在原地没动。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羽毛拂过心尖,把那些昨夜混乱的情绪都拂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温柔的、痒痒的感觉。
“这本书,我也有一本。”苏晚转过身,眼睛亮亮的,“是前男友送的,不过”她顿了顿,把书放回书架,“还是这里的版本好看,有树叶的味道。”
林羽忽然笑了。他走到书架旁,拿起另一本《月亮与六便士》:“这本也不错,适合晴天读。”
苏晚接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同时移开手。她翻开书,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在书页上投下小小的影子,像两只停驻的蝶。
“我该走了。”过了一会儿,她合上书,轻声说。
林羽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我送你。”
她没拒绝,只是转身去卧室拿自己的裙子。林羽站在客厅里,看着卧室门轻轻合上,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声,耳尖又开始发烫。他走到玄关,把她的包拿过来,发现包侧的口袋里露出半截口红,豆沙色的,和她唇瓣的颜色很像。
苏晚出来时,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裙子。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白花,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只是衬衫被她叠得整整齐齐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衬衫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她的声音有点小。
“不用急。”林羽帮她拉开门,“外面风大,要不要拿件外套?”
她摇摇头,走到楼道口时,忽然转过身,从包里拿出颗糖,是橘子味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给你。”她说着,把糖塞进他手里,指尖触到他的掌心,又飞快地缩回去,“昨天麻烦你了。”
林羽握着那颗糖,橘子的甜香从糖纸里透出来。“路上小心。”他说。
苏晚点点头,转身往楼下走,浅蓝色的裙摆像朵云,渐渐消失在晨光里。走到三楼平台时,她忽然停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林羽的目光,像两只在枝头偶遇的雀,惊得她慌忙转过身,脚步快了些,裙摆扫过台阶,带起一阵轻响。
林羽站在门口,看着那抹蓝色彻底消失在拐角,才缓缓关上门。掌心的糖还带着她的温度,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橘子的甜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在舌尖慢慢漾开。
他走到窗边,看到苏晚的身影出现在楼下,正抬头往楼上看。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像被烫到似的低下头,快步走出了小区,浅粉色的拖鞋在晨光里轻轻晃,像颗跳动的糖。
林羽靠在窗边,含着那颗橘子糖,忽然觉得这个清晨格外长。长到足够他记住她发间的花香,记住她咬着油条时的模样,记住她递糖时指尖的温度,像把春天的片段,都悄悄藏进了心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李雪发来的消息:“上午去你店里蹭咖啡啊,陈瑶也来。”
林羽笑着回复:“来呗,周彤新煮了手冲,等你们。”
他转身往门口走,经过餐桌时,看到那半片掉在地上的纸巾还没捡。他弯下腰拾起,忽然发现纸巾边缘沾着根细细的长发,浅棕色的,像根温柔的线,轻轻系住了这个甜丝丝的早晨。
也许,有些相遇,本就该带着这样的温度。林羽把长发小心地夹在《小王子》里,嘴角的笑意像刚出炉的面包,暖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