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有时就像一盒被摇晃过的烟，你以为摸到了下一支，抽出来却发现滤嘴早已被不知名的情绪濡湿，点不燃，也丢不掉。
杂志专访的热度，像街边广告牌上不断切换的霓虹，闪烁了一阵，最终还是被更庞大的信息流吞没。我和苏芷之间，那层因“价值”二字泛起的微妙涟漪，也仿佛在彼此的沉默中，渐渐沉底。
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回到那个用条约和默契构筑的、安静运转的轨道上。
直到周一清晨，一个寻常的项目启动会，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会议室里，项目经理老王的笑容比往常更热情几分，他身边坐着一个男人，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袖口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正低头慢条斯理地翻看着项目资料。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切进来，落在他身上，像一道无形的聚光灯。
是顾一帆。
我的心脏像被人冷不丁攥了一把，骤然收缩。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随即又以一种更汹涌的速度冲回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冰凉的麻痹感。
“给大家介绍一下，”老王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这位是‘阅点集团’新成立品牌战略部的顾总，顾一帆先生。我们手上这个最重要的‘悦己生活’年度推广项目，顾总将作为我们的首席顾问，全程参与指导。”
顾一帆适时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像是不经意地，落在了我脸上。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没有温度，像精密计算过的模具。
“各位好，希望合作愉快。”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松弛感，“我对这个项目，抱有很高的期望。特别是对贵团队之前提出的，关于‘都市情感共鸣’的初步构想，很感兴趣。”
他的每个字都像裹着天鹅绒的冰锥，精准地刺向我。我知道，他口中的“初步构想”，指向的是谁。那个因为苏芷的启发而诞生、又因她而蒙上阴影的方向。
会议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暗流涌动的气氛中进行。顾一帆的话不多，但每一次开口，都直指核心，提出的问题刁钻而老辣。他不再是我和苏芷之间一个模糊的、带着醋意的前任符号，他变成了一个具体的、手握权柄的、能轻易影响我生计的“甲方”。
散会后，我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指尖冰凉。内线电话响起，是老王的号码。
“小白，来我办公室一趟。”
推门进去，顾一帆也在。他正用老王珍藏的茶具泡茶，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小白，坐。”老王搓着手，脸上堆着笑，“顾总很欣赏你的能力，特别是你对都市青年情感的洞察力。接下来这个项目，你要多跟顾总沟通学习。”
顾一帆将一杯冲泡得色泽金黄的茶推到我面前，茶香氤氲。
“林先生，”他用了这个疏离的称呼，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不必紧张。我和苏芷是旧识，现在和你，是新的工作关系。我一向公私分明。”
他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了吹气，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苏芷她最近还好吗？她还是老样子，宁愿接些散活，也不愿意接受更系统的规划吧？”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握紧。他是在关心，还是在提醒我，他依然拥有着我不曾参与的、关于苏芷的过去和洞察？
“她很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那就好。”顾一帆笑了笑，那笑容像一层薄雾，你看不透后面是山还是深渊，“这个项目，我希望我们能做出真正有影响力的东西。不要被一些过于私人化的小情小调局限住。格局，要打开。”
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好好干，林先生。我看好你。”
他走出办公室，留下那杯我一口未动的茶，和满室令人窒息的茶香。
那天晚上，我回到合租房时，天色已经彻底暗透。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苏芷窝在沙发里，膝盖上放着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的侧脸，安静得像一幅剪影。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回来了。”
“嗯。”
我换鞋，放下公文包，动作有些迟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来自顾一帆，也来自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困境。
我走到厨房，想倒杯水，却发现水壶是空的。
苏芷不知何时走到了厨房门口，靠着门框，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目光像最精密的传感器，总能在我试图掩示的时候，捕捉到信号的异常。
“项目启动会，”她忽然开口，不是疑问，是陈述，“不顺利？”
我背对着她，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
“顾一帆，”我顿了顿，让水声掩盖声音里的涩意，“他是我们新项目的首席顾问。”
水龙头被关上。
世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我转过身，看到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层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她眼底凝结。
“我知道了。”
她只说了这三个字，然后转身，走回了客厅，重新抱起了她的电脑。
我们没有再交谈。
那个夜晚，合租房里安静得可怕。条约依旧在墙上贴着，但我们之间，仿佛突然隔了一层顾一帆带来的、无形却坚韧的薄膜。
我躺在黑暗中，听着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她敲击键盘的声音，一声一声，像是敲打在我绷紧的神经上。
我知道，真正的风雨，已经来了。而这一次，它不再只是围绕在我们身边呼啸，它已经登堂入室，坐在了我们的会议桌上，用一种优雅而冷酷的方式，开始重新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