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莉那句“保持这个思考方向”,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虽然那篇巷口旧路灯的文案最终没能被采纳,但那份微弱的认可,还是让我心里那株名为的幼苗,颤巍巍地探出了头。
这天晚上,我又被一个关于午后阳光穿过树叶缝隙的奶茶文案难得抓耳挠腮。正对着屏幕咬牙切齿,客厅传来开门声,接着是苏芷走向厨房的脚步声。今天轮到她用厨房。
我瘫在椅子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决定出去倒杯水,顺便换换脑子。
推开房门,厨房的磨砂玻璃门透出暖黄色的光,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我走到饮水机旁,接水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厨房的门突然被拉开了一条缝。苏芷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拿着一个木勺子。她看到我,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时的淡漠。
有糖吗?她问,声音没什么起伏,白砂糖或者冰糖都可以。
我有点意外。她居然会主动跟我说话,还是借东西?啊,有。我连忙点头,我房间有,上次买咖啡送的方糖,行吗?
可以。她简短地回答。
你等着,我去拿。我放下水杯,转身回房,从抽屉里翻出那盒还没拆封的方糖。拿出来递给她时,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试验品。她接过糖盒,言简意赅,并没有多解释的意思,转身就回了厨房,关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得,还是那个苏芷。
重新坐回电脑前,看着那句午后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我还是毫无头绪。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决定放弃,明天再说。
刚准备关电脑,手机响了,是李莉。
林小白,睡了吗?李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
还没,李经理。
那个奶茶文案,品牌方刚来了新反馈,他们觉得‘阳光’、‘树叶’太普通,想要更更‘破碎感’一点的感觉,你明白吗?就是那种,阳光不是温暖的,是有点刺眼的,带着点疏离的唉,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感觉要变!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新方向!
破碎感?疏离的阳光?我听着这玄之又玄的要求,头皮一阵发麻,李经理,这
别这那的了,抓紧时间!我相信你的能力!李莉不容置疑地挂了电话。
我听着手机里的忙音,一股无力感瞬间淹没了我。能力?我有什么能力?刚刚建立起的一点可怜信心,被这通电话击得粉碎。破碎感?我看着自己眼前这一地鸡毛的生活,还不够破碎吗?
我瘫在椅子上,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窗外是城市的霓虹,窗内是我看不到未来的迷茫。工作上的压力,生活的窘迫,还有对苏芷那份复杂难言的情绪所有的一切都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不知道在椅子上瘫了多久,直到敲门声轻轻响起。
叩,叩。
很轻的两声,带着点迟疑。
我猛地回过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时间,谁会敲我的门?苏芷?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苏芷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碟,碟子里是几块烤得形状依旧不算太规整,但至少颜色正常的小饼干。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不像平时那么冷硬。
给你的。她把碟子往前递了递,算是糖的回礼。
我愣愣地接过碟子,饼干的温热透过瓷碟传到掌心。谢谢我下意识地道谢,声音有些干涩。
她看了看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脸色不好。
啊?没没事,就是工作上的事,有点头疼。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又是那个‘阳光穿过树叶’?她忽然问。
我惊讶地看向她。她怎么知道?我昨晚在客厅嘟囔被她听到了?
我低下头,看着手里温热的饼干,领导说要‘破碎感’,要‘疏离的阳光’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写。 话语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沮丧和委屈。
苏芷沉默了几秒。夜晚的走廊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阳光穿过树叶,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落在地上的,不一定是温暖的光斑。
我抬起头,看向她。
她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落在虚空中的某处,声音平缓:也可能是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亮片,冰冷,刺眼,风一吹就散了,抓不住。像像一些看似美好,实则虚无的承诺。
她说完,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收回目光,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随便说说。你自己琢磨吧。
不等我回应,她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间,关门的动作比平时略显仓促。
我独自站在门口,手里捧着那碟温热的、卖相不佳的饼干,耳边回响着她刚才那番话。
支离破碎的亮片冰冷,刺眼抓不住虚无的承诺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我被阻塞的思路。这不就是李莉要的破碎感疏离吗?不是矫揉造作的悲伤,而是某种更真实、更尖锐的失落。
我回到书桌前,看着屏幕上那句午后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拿起一块苏芷给的饼干放进嘴里。味道比上次好了很多,淡淡的甜,带着黄油的香气。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重新放回键盘上。这一次,敲下的句子不再滞涩:
【修改方向】
标题:捕捉那一瞬的、抓不住的光
正文:谁说阳光一定温暖?当它穿过层叠的叶隙,洒下的,是无数冰冷跳跃的亮片。它们在你掌心闪烁,你以为抓住了夏天,摊开手,却只剩下一抹转瞬即逝的微光。xx奶茶,致敬每一个,看透了温暖谎言,却依然试图捕捉瞬间的,清醒的灵魂。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没有立刻发给李莉。我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又看了看手边那个已经空了一小块的白瓷碟。
苏芷的话,像一道光,不仅照亮了文案的方向,也仿佛在我心里那口幽深的井里,投下了一颗散发着微光的石子。
井沿的光,似乎不再只是我独自摸索到的、那点关于的慰藉。
今夜,它似乎还夹杂了一丝来自隔壁的、生涩的,却带着奇异温度的回响。
而这回响,是用一盒方糖和几块不算成功的饼干换来的。
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