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家的周边种了许多的紫藤花树,于是紫藤花的香气在夜风中愈发的浓郁。
这对于寻常的鬼是足以致命的芬芳,而于月见里而言,却只是空气中一缕略带甜腻的寻常气息。
他被安置在一处僻静的别院,与主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显尊重,又不至打扰。这正合他意。
白日里,别院的帘幕低垂,隔绝阳光,也隔绝了外界的好奇。
仆从送来饭食与用品皆悄无声息,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位昼伏夜出的神秘客人。
而月见里也大多都待在房里,翻阅着继国家收藏的浩繁卷帙,试着寻找任何可能与“蓝色彼岸花”相关的只言片语。
但进展缓慢得令人困倦,不过好在继国家的次子时不时的回来找他说说话。
————
“月见里先生。”
月见里抬起头,看到拉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继国缘一正安静地站在外面,怀里抱着一个用草叶编成的蚱蜢。
“缘一少爷,请进。”
继国缘一走了进来,跪坐在月见里对面,将那只草蚱蜢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榻榻米上。
“送给您。”
看着那只粗糙的小玩意,月见里罕见的沉默了一下,还从没有人送过他这样的东西,或者可以说这是一份礼物吗?
月见里伸出手,小心地碰了碰草蚱蜢的翅膀。
“……谢谢,很精巧。”
虽然他并不是很能理解这份礼物的意义,但接受是应有的礼仪。
“是哥哥教我的,所以哥哥编得更好。”
“嗯……严胜少爷似乎总是擅长很多事情呢。”月见里顺着他的话说道。
根据这几日的观察,足以让他看出那位长子所背负的期望与自身毫不松懈的努力。
缘一点点头,不再说话,于是一鬼一人就这样在月光下沉默共处。
但这种沉默并不尴尬,或者说他们两人都不是擅长交谈的性格,于是这样的沉默反而是一种自在。
但月见里却对此感到些许新奇,他从未与人类,尤其是如此年幼的人类,有过这样无需言语的陪伴。
因为大多数的孩子在看到他的白发时,总会不由自主的露出些恐惧或是厌恶来,孩子的恶意有时并不比成年人的恶意来的小。
而缘一之所以能够接受他,或许是因为他也是那个被大家所视为“不详”的那个吧。月见里这样恶意的想着。
毕竟无论是双胞胎,还是火焰状的斑纹,这都足以证明他与别人的不同,而与常人的不同就会被理所应当的认为是“异类”和“不详”……
“月见里先生,不喜欢阳光吗?”
月见里胡乱的思绪被缘一的再次开口所打断。
“嗯,阳光会……伤害到我。”他用了最接近事实的说法。
“像雪一样。”缘一看着他的白发,“雪在阳光下会融化。”
月见里微微一怔,随即淡淡笑了笑:“或许是吧。”
但即便是雪,也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是可以被阳光所照耀的,而他不行……但这个比喻,在某方面又意外地贴切,他不应该和孩子计较的,月见里想。
————
又一日夜晚,月见里合上最后一卷无关的古籍后,决定去庭院走走。
竹刀破空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月见里循声望去,看到在主屋附近的庭院空地上,继国严胜正在练习着剑术。
少年的动作已经相当标准,甚至称得上出色,每一次挥劈和刺击都有着远超年龄的专注与力量。
月见里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安静地看着。
他与继国家的这位长子并不熟悉,因为他总是很忙,忙着学习,忙着练剑,而他出现频率最高的地方,居然是与缘一的对话中。
缘一似乎很敬爱自己的这位兄长,在月见里看来,说继国严胜是缘一的全世界也不为过。缘一甚至还说过自己唯一的愿望就是想与哥哥一起放风筝。
月见里对此只觉得有些荒谬,他不能理解这样的感情,更不能理解在继国严胜明明对缘一爱搭不理的情况下,缘一依旧那么喜欢往他跟前凑,并且乐此不疲。
看着继国严胜一套练习结束,拄着竹刀喘息时,月见里才慢慢走上前。
“手腕应该再下沉半分,肩部放松,呼吸最好与动作同步……”月见里缓缓的点评着。
继国严胜对突如其来的声音猛地一惊,迅速转身,摆出防御姿态,当看到是月见里后才稍稍放松,但警惕之色未褪。
“月见里先生。”
“失礼了,并非有意窥探。只是见严胜少爷练习认真,忍不住多言了。”
继国严胜看着月见里,对方的神情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淡红的眸子,平静的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调整了姿势,试着挥出一刀,动作果然流畅了些许,发力也更顺畅。
“月见里先生……懂得剑术?”继国严胜有些惊讶的问。
“并不精通,只是看过一些,略知皮毛。严胜少爷的基础很扎实,只是有时过于急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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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似乎触动了严胜的某根神经,他握紧了竹刀,低声道:“还不够……必须更快,更强才行。”这句话像是说给月见里听,又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月见里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这孩子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时刻担心着弦会崩断。
但这种感觉于他而言,也只是一掠而过的念头,引不起太多波澜,于是也只是言尽于此而已。
“夜间风凉,严胜少爷请注意身体。”月见里最后温和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
————
之后的日子,这种模式似乎渐渐固定下来。
缘一时常会在夜晚来到月见里的别院,有时带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有时就只是安静地坐一会儿。
而月见里有时会给他看一些绘有奇异植物的图册,缘一总能一眼指出其中最细微的特征。
随着时间的流逝,月见里也开始觉得,翻阅图册时旁边有个安静的孩子,似乎并不令人讨厌。而缘一对月见里的称呼也逐渐从“月见里先生”变成了“月见里哥哥”。
继国严胜依旧和他不熟,每天都刻苦练剑,每天都很忙,他偶尔经过时也会给出一些简短的提点。
严胜也从最初的惊讶警惕,到后来逐渐变成一种复杂的期待,不过他依旧还是看不透这位月见里先生。
但这份未知也让他不由自主地更加努力,仿佛想要证明些什么,却又不知究竟要向谁证明。
月见里则还是一如既往。他温和有礼,对两位少爷的造访从不拒绝,也从不主动靠近。
只是他寻找蓝色彼岸花的行动却停滞不前了,但他似乎也并不十分焦躁。
时光在他身上仿佛凝固了,继国家的生活于他,如同一场无声的梦境。
夜里最常出现的场景就是他坐在廊下望着月亮,缘一安静地坐在他身边,而远处,是严胜不知疲倦练剑的身影。
月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有紫藤花的香气,有竹刀破空的声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平衡。
月见里看着这一切,第一次模糊地觉得,这样的夜晚,似乎可以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