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得很大。
那种暴雨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是在用钝刀子割肉。
徐长青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但他脑门上的汗比窗外的雨点还密。
“老大,顶不住了。”
徐长青把屏幕转过来,上面的红色曲线像是一条发疯的红蟒,死死缠住了明州刚成立的高新产业基金。
“对方没留后手,全是市价买入。”
徐长青抓起桌上的冰可乐灌了一口,牙齿磕得玻璃瓶叮当响。
“十分钟,进来了三个亿。这是要强行举牌,把咱们手里的控制权抢回去。”
财政局长陈国华站在旁边,脸上的肉在抖。
他刚从银行那边收到消息,汉东省内七家信托公司,在同一时间对明州国资旗下的几个壳公司发起了要约收购。
“这是齐少的手笔。”
陈国华声音发干,“除了他,汉东没人能在一小时内调动这么多现金。”
这是一场阳谋。
明州刚从股市里套现二十亿,齐伟就调集三十亿来围剿。
他要用钱,把明州刚拿到手的胜利果实,连皮带核吞回去。
甚至还要让陆沉吐出之前吃进去的利润。
“陆市长,咱们账上还有二十亿。”
陈国华咬着牙,“跟他们拼了吧?只要守住控股线……”
“不拼。”
陆沉坐在那张旧藤椅上,手里拿着一份当天的《金融时报》。
报纸被他折得整整齐齐,只露出一角关于“外汇管制收紧”的豆腐块新闻。
“可是……”
“让他买。”
陆沉翻了一页报纸,甚至没抬头看一眼屏幕上那惊心动魄的数字。
“有人赶着送钱,为什么要拦着?”
徐长青愣了一下,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没敢落下。
屏幕上的红线还在飙升。
对方的资金像是不长眼一样,疯狂扫货,明州城投手里的筹码正在快速流失。
百分之五。
百分之十。
举牌红线到了。
电话铃声炸响。
陈国华接起来,听了两句,脸色瞬间灰败。
“陆市长……对方发函了。”
陈国华捂着话筒,声音像是从地窖里飘出来的,“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改组董事会。齐伟……齐伟要踢您出局。”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只有陆沉翻报纸的声音,沙沙作响。
“老陈。”
陆沉终于放下了报纸。
他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明州地图前,手指在地图边缘的海岸线上划了一下。
“你觉得,这三十亿现金,是从哪来的?”
陈国华愣住了:“信托公司……”
“汉东的信托公司,底裤是什么颜色我都知道。”
陆沉转过身,指了指徐长青的电脑屏幕。
“长青,查一下这些资金的流入路径。别看一级账户,看穿透后的三级账户。”
徐长青立马换了个界面。
黑底绿字的dos窗口跳动,一行行代码像瀑布一样刷过。
两分钟后。
徐长青吹了声口哨,但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
“老大,这钱不对劲。”
“怎么说?”
“虽然是通过省内信托进来的,但源头……全是离岸公司。开曼群岛,维尔京群岛……而且,资金入境的时间点太密集了。”
徐长青指着屏幕上的一串时间戳。
“这不像正常的贸易结汇,这像是……地下钱庄的蚂蚁搬家。”
陆沉笑了。
他从兜里掏出那个顺来的打火机,在手里把玩着。
“齐伟急了。”
陆沉看着火苗窜起又熄灭,“为了报复我,为了填光伏那个大坑,他动用了不该动的钱。”
2001年,国家对外汇管制的严厉程度,远超常人想象。
尤其是那种来源不明的境外热钱。
“陆市长,您的意思是……”陈国华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瞪得滚圆。
“我没意思。”
陆沉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一个京城的号码。
那是赵主任的私人专线。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鱼过界了?”赵主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背景里有人在激烈争论。
“不仅过界,还带了泥。”
陆沉看着窗外的大雨,“三十亿,全是美元结汇。这笔钱要是洗白了进了股市,汉东的金融秩序就真乱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证据。”
“徐长青正在打包,五分钟后发到您邮箱。”
陆沉顿了顿,“另外,查一下‘维京群岛金棕榈投资公司’。这公司的实控人,姓齐。”
“好小子。”
赵主任笑骂了一句,“你这是早就把坑挖好了,就等着他往里跳?”
“是他自己贪。”
陆沉挂了电话。
此时,屏幕上的红线已经冲到了顶峰。
徐长青的手指有些抖:“老大,发过去了。但是……来得及吗?只要闭市钟一响,这就是既定事实。”
陆沉抬起手腕。
下午两点五十五分。
距离收盘还有五分钟。
“倒茶。”
陆沉坐回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一分钟。
两分钟。
陈国华急得在屋里转圈,皮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让人心烦。
两点五十八分。
突然。
徐长青猛地跳了起来,膝盖撞在桌子上,痛得龇牙咧嘴。
“停了!停了!”
屏幕上,原本疯狂跳动的交易数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断。
所有涉及收购的股票代码,全部变成了灰色。
一行刺眼的公告弹了出来:
【因涉及重大违规资金调查,相关账户已被依法冻结。】
紧接着,是一条来自国家外汇管理局和证监会的联合通报。
陈国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
“绝了……”
他看着陆沉,眼神里不仅仅是敬畏,还有一种看怪物的恐惧,“陆市长,您这是把齐少往死里整啊。”
“是他自己把脖子伸进来的。”
陆沉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茶还是热的。
十分钟后。
办公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门锁崩坏,木屑横飞。
齐伟站在门口。
他没打伞,浑身湿透,那件昂贵的羊绒衫贴在身上,像是一张皱巴巴的抹布。
平日里那个风度翩翩的“汉东四少”,此刻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狼。
眼眶猩红。
“陆沉!”
齐伟冲进来,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水珠顺着他的头发滴在陆沉的文件上。
“你阴我?”
陆沉没动,只是伸手把那份被打湿的文件挪开。
“齐少,这话从何说起?”
“外管局的人就在楼下!”齐伟压低声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那三十亿……那三十亿是我最后的流动资金!你把它冻了,我拿什么去填银行的窟窿?”
“那是你的事。”
陆沉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而且,齐少,你该担心的不是钱。”
“什么?”
“那三十亿美金。”
陆沉站起身,凑近齐伟,声音轻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那是境外的钱。如果我没猜错,这笔钱是你父亲……或者说,是你们齐家这么多年在海外攒下的‘养老钱’吧?”
齐伟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小。
他的身体僵住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才是陆沉真正的杀招。
非法结汇只是个引子。
真正致命的,是顺藤摸瓜,查出这笔巨额海外资产的来源。
这不仅是要他的钱。
这是要挖断齐家的根,是要把他那个还在位高权重位置上的父亲,送进秦城监狱。
“你……你早就知道?”
齐伟的声音在抖,牙齿在打颤。
“我知道。”
陆沉坐回去,重新拿起那份报纸。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这笔钱是通过地下钱庄‘洗’进来的。那个钱庄的老板,昨天已经在深圳落网了。”
陆沉抿了一口茶。
“齐少,回去吧。”
“趁着还没正式立案,赶紧回去想想怎么跟你父亲交代。”
“或者……”
陆沉抬眼,目光如刀。
“想想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齐伟死死盯着陆沉。
良久。
他突然笑了,笑声凄厉,像是夜枭。
“好……好一个陆沉。”
齐伟直起腰,整理了一下湿透的领口,“这盘棋,还没下完。咱们走着瞧。”
他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但他没回头,跌跌撞撞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陈国华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冷汗。
“陆市长,这么做……会不会太绝了?齐书记毕竟还在台上……”
“正因为他在台上。”
陆沉看着窗外依旧狂暴的雨幕。
“所以才要一击毙命。”
他拿起笔,在一份文件上签下名字。
那是明州国资回购股权的申请书。
现在的价格,只有刚才高点的十分之一。
“通知下去。”
陆沉的声音在雷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把那些冻结的股份,全部低价吃回来。”
“这一仗打完,明州未来十年的发展资金,都有了。”
雨还在下。
但陆沉知道,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