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县的主干道瘫痪了。
长途汽车、私家车、甚至还有几辆挂着外省牌照的拖拉机，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只有两车道的解放路上。喇叭声此起彼伏，吵得人心慌。
陆沉坐在猎豹车的后座，手里捏着份报纸，车子十分钟没挪动一米。
“笃笃笃。”
有人敲车窗。
车窗降下一条缝，一张晒得黝黑的脸凑过来，是个背着大旅行包的年轻人，满头大汗，眼神里透着股焦躁。
“哥们，打听个事，这就这破县城，连个公厕都没有？我这都在这堵半小时了，膀胱都要炸了！”
驾驶座上的司机刚想呵斥，陆沉摆了摆手。
“往前走两百米，有个机关招待所，进去说是找厕所，没人拦你。”
年轻人千恩万谢地跑了。
陆沉升起车窗，转头看向副驾驶上早已汗流浃背的县委办主任刘金。
“听见了吗？”陆沉的声音很轻，却比外面的喇叭声更刺耳，“这就是咱们的‘网红’县城。把人忽悠来了，让人家尿裤子？”
刘金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书记，这……实在没想到人来得这么猛。环卫局那边已经在路边设临时公厕了，但这路……咱这县城是八十年代规划的，当初也没想着会有这么多车啊。”
“没想着？”陆沉把报纸折起来，扔在一边，“那就现在想。”
……
县委常委会议室。
气氛比外面的马路还要堵。
陆沉把一张巨大的图纸铺在会议桌上，手指在县城东边那片荒地上画了个圈。
“青阳新城。”
四个字一出，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吸气声。
“征地三千亩，建设集散中心、星级酒店群、商业步行街。”陆沉看着在座的常委们，“要把游客从老城区引出来，把消费留下来。”
“我反对。”
说话的是常务副县长马国梁。他是青阳的老黄牛，管了十几年财政，头发都愁白了。
马国梁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茶水溅出来几滴。
“陆书记，咱不能有了顿饱饭就想摔锅。财政账上刚有点起色，那是用来发工资、填窟窿的。搞新城？光征地拆迁就要几个亿，钱从哪来？你是想把青阳财政拖进泥潭里吗？”
这一番话，说到了不少人的心坎里。
几个老资格的常委虽然没说话，但都在默默点头。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这是基层干部的生存智慧。
陆沉没生气，甚至连反驳都没有。
他只是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请柬，顺着桌面滑到马国梁面前。
“明天下午，县招待所，有个茶话会。马县长，带着财政局、建设局的一把手，一起去听听。”
马国梁狐疑地拿起来：“什么茶话会？”
“请了一些在网上骂咱们骂得最凶的人。”陆沉靠在椅背上，从兜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扔进嘴里，“咱们关起门来吵没用，去听听掏钱的人怎么说。”
……
第二天下午。
招待所小会议室里，坐着十几个奇装异服的年轻人。
有拿着傻瓜相机的，有背着笔记本电脑的，还有个手里一直转着笔的，那是省报的资深记者老王。
马国梁坐在角落里，脸色铁青。
这哪是茶话会，简直是批斗会。
“风景是真好，服务是真烂。”一个天涯论坛的版主翘着二郎腿，“我那帖子里几千条回复，一半是问攻略的，一半是骂娘的。住的地方满是霉味，吃饭被宰，打车不打表。说实话，要不是看在那篇‘秘境’帖子的份上，我早就在网上劝退了。”
“就是。”另一个搞旅游专栏的姑娘接茬，“现在的游客不是苦行僧。你们这连个像样的咖啡馆都没有，晚上想发个邮件连网线都找不到。这种体验，只要一次，口碑就烂了。”
省报记者老王一直没说话，只是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动。
会议结束，陆沉特意留下了老王。
“王大记者，这次不写赞歌了？”陆沉递过去一支烟。
老王接过烟，别在耳朵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沉：“陆书记，你是想让我写‘骂文’吧？这招‘自曝其短’，玩得险啊。”
“不破不立。”陆沉帮他点上火，“与其让负面消息在网上发酵成烂疮，不如咱们自己把脓包挑破，给上面看看我们要改的决心。”
三天后。
一份标题为《“网红青阳”的成长阵痛与破局之路》的内参，摆在了省委书记的案头。
文章没有回避问题，反而把青阳面临的基础设施瓶颈写得淋漓尽致，最后笔锋一转，点出了“新城规划”的迫切性和前瞻性。
省委书记在文件上批了一行字：
这行字，值两个亿。
当省发改委的专项资金批文传真到青阳县委的时候，马国梁捧着那张薄薄的纸，在那坐了整整十分钟。
他走进陆沉办公室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份检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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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书记，我老了，脑子跟不上趟了。”马国梁把检讨书放在桌上，腰弯下去，“新城建设指挥部，要是您不嫌弃，我愿意去当个副手，给您盯着工地。”
陆沉把检讨书推了回去，站起身，用力握住马国梁的手。
“老马，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新城的钱袋子，还得你来捂。”
……
半年时间，弹指一挥间。
青阳新城的工地上，塔吊林立，尘土飞扬，那是这座县城从未有过的活力。
年终总结会上，财政局长潘大海嗓门大得像是在唱戏。
“同志们！报喜！今年咱们县旅游综合收入，三个亿！是去年财政总收入的两倍！咱们不仅把欠教师的工资发了，还给全县干部补发了去年的精神文明奖！”
会议室里掌声雷动。
那些曾经质疑过陆沉的老干部，此刻看着坐在主席台正中央那个年轻的身影，眼神里只剩下敬畏。
甚至有人在私下里议论，陆书记是不是真的开了天眼，怎么每一步都踩在点子上？
散会后。
陆沉回到办公室，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
秘书小杨正站在办公桌前，脸色煞白，手里捏着一份刚收到的加急传真。
“书记，出事了。”
陆沉接过传真。
是国家某部委下发的一份红头文件。
《关于批准泛亚矿业集团在江东省青阳县北部山区进行稀土资源勘探的通知》。
没有经过省里，直接从京城空降。
这一手“回马枪”，绕过了所有的地方保护，直接把刀架在了青阳的脖子上。
泛亚矿业，回来了。
而且这次，他们手里拿着尚方宝剑。
“听说他们的勘探队已经在路上了，明天一早就进山。”小杨的声音有些发抖，“带队的是那个威尔逊，还有……几个京城来的专家。”
陆沉把传真随手扔进碎纸机。
机器嗡嗡作响，红头文件瞬间变成了碎片。
“明天进山？”
陆沉走到窗边，看着北方那片在暮色中沉默的群山。
那个从中科院请来的“疯子”教授林一鸣，已经在山里待了整整三个月。
“帮我备车。”
陆沉整理了一下衣领，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
“既然来了，那就别想轻易走出去。咱们去给这帮国际友人，准备一份‘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