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站了起来。
他起身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
但随着他的站起,整个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出现了奇妙的变化。
原本作为冲突焦点的张承德和周怀安,两人的争吵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
“胡闹!”
周怀安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气得胡子都在抖。
他挡在李昂身前,指著张承德的鼻子,毫不客气地怒斥。
“张承德,你懂不懂什么是社会实践?懂不懂什么是田野调查?”
“李昂同学的行为,完美地揭示了科层制在末端的异化现象!“
”他用行动,实践了福柯的权力理论!这是活生生的教材!”
“你一个搞行政的,不读书不看报,脑子里除了官僚作风,还剩下什么!”
周怀安引经据典,学术名词一个接一个地往外甩。
张承德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论吵架,他或许不输。
但论这种学术性的辩论,他连周怀安的车尾灯都看不到。
他只能憋著一股气,反复强调自己的立场。
“周教授!我再说一遍!这是我们学院的内部管理事务!”
“我不管什么理论!我只看到,因为他,学校的声誉受到了严重损害!”
“这是纪律问题!是领导的决定!”
他抬出“纪律”和“领导”这两座大山,试图压垮周怀安。
然而,周怀安根本不吃这一套。
“狗屁的纪律!狗屁的领导决定!”
“出了问题不想着解决,就知道打压提出问题的人!这就是你们这些官僚的本事!”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
跟在后面的辅导员,夹在中间,急得满头大汗。
一边是系里的学术泰斗,他惹不起。
另一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副院长,他更惹不起。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办公室里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
李昂动了。
他没有加入争吵,甚至没有看那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男人一眼。
只是迈开腿,平静地绕过了他们。
径直走向了办公室角落里的饮水机。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周怀安愤怒的咆哮声和张承德阴沉的呵斥声中。
在辅导员惶恐不安的注视下。
李昂的动作,显得异常扎眼。
他从饮水机旁边的架子上,拿过一个干净的一次性纸杯。
手指轻轻一按。
“咕嘟咕嘟”
温热的清水,注入纸杯的声音,在这一刻,清晰得有些诡异。
整个过程中,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动作沉稳得不像话。
没有半点学生面对领导和冲突时该有的紧张、局促,或是愤怒。
仿佛他不是风暴的中心,而只是一个口渴的路人。
接完水,他转过身。
然后,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
他端著那杯水,步伐不急不缓,一步一步,走到了暴怒的张承德面前。
“”
办公室里,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怀安的怒骂,停住了。
张承德的呵斥,也卡在了喉咙里。
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水杯,大脑一片空白。
那杯水,还在冒着淡淡的热气。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了过来。
整个过程,太自然了。
自然到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错觉。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副院长。
而是来给领导汇报工作的下属。
因为汇报的时间太长,话说得太多,口干舌燥。
然后,那位气度沉稳的领导,亲自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张承德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种荒谬的感觉驱逐出去。
然而,李昂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的感觉更加诡异。
递完水,李昂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就好像,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顺手而为的小事。
他转过身,自顾自地走回了沙发。
然后,安然坐下。
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双手自然地交叠,放在膝盖。
这个坐姿,不是一个学生该有的坐姿。
那是一种只有在会议室主席台上,才能见到的姿态。
放松,但又充满了掌控力。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诚惶诚恐。
也没有据理力争的激动。
更没有被冤枉的委屈。
他就那么平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又好像是这场闹剧最终的裁决人。
这一系列反客为主、云淡风轻的操作,彻底打乱了张承德的节奏。
他所有的怒火,所有准备好的说辞,所有身为副院长的威压。
仿佛全都被手里的这杯温水,给浇灭了。
他端著那杯水,站在办公室的中央。
站也不是。
坐也不是。
喝,感觉像是在认输。
不喝,又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憋屈和荒谬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旁的辅导员,看得目瞪口呆。
他感觉眼前的场景,诡异到了极点。
这个叫李昂的学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场,那种沉稳,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强大得让人感到窒息!
那根本不是一个学生能拥有的东西!
他看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张承德副院长。
发现这位平时在学院里说一不二,威风八面的领导,此刻竟然端著一杯水,僵在了原地,进退两难。
这场面,太过魔幻。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周怀安也停止了争吵,他看着安坐在沙发上的李昂,
又看了看手足无措的张承德,苍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保护,有些多余。
这个年轻人,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他自己,就是一座无法被撼动的山。
就在这尴尬的气氛中。
沙发上的李昂,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了一些。
他终于抬起眼皮,平静的目光,落在了张承德的身上。
然后,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张院。”
“火气这么大,对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