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白驹过隙,指尖刚触到少年时的衣角,转身便撞进了成年的门槛。海岸崖边的勿忘我开了又谢,沙滩上的“破浪号”在海风与潮汐的侵蚀下渐渐朽坏,秦爷爷的背更驼了,眼角的皱纹深如礁石的沟壑,而烈炎与云朔,也早已褪去了青涩的少年模样,长成了身形挺拔的青年。
自云朔离开渔村的那一天起,他们并没有失去联系。最初是书信,后来是电话,再到后来的视频通话,科技的进步缩短了地理的距离,却终究隔不开各自生活的轨迹。
云朔在城里的重点学府如鱼得水。他本就聪慧,又带着渔村少年特有的韧劲,不管是文化课还是专业课,都名列前茅。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在填报大学志愿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全国最顶尖的航海院校——星海航海大学。这所学校坐落在沿海的繁华都市,校园依海而建,站在教学楼的阳台上,就能望见无垠的大海,闻到熟悉的咸涩海风。
进入大学后,云朔像是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他主修航海技术与海图测绘,课堂上认真听讲,课后泡在图书馆里查阅资料,周末则跟着导师出海实训。他天生就对海洋有着敏锐的感知力,对海图的解读更是精准独到,很快就成为了系里的佼佼者。
他依旧会定期给烈炎写信、打电话,分享自己的学习生活。信里,他会详细描述学校的航海模拟器有多先进,能模拟出各种复杂的海况;会兴奋地说起第一次跟着导师出海时,亲眼见到了父亲曾经描述过的发光水母,那些蓝色的光点在黑暗的海水中闪烁,像散落在海里的星星;会认真地规划着未来,说等毕业之后,先进入专业的航海公司积累经验,等有了足够的资金和技术,就和烈炎一起造一艘真正的大船,去实现他们年少时的约定。
每次收到云朔的信,烈炎都会反复读上好几遍,指尖摩挲着信纸,仿佛能透过那些文字,看到云朔在甲板上迎风而立的模样,看到他绘制海图时专注的眼神。他会在回信里告诉云朔,秦爷爷教了他更多的航海知识,他跟着村里的渔民出海捕鱼,积累了不少实操经验;他会说自己也在努力学习,争取考上星海航海大学,和云朔并肩作战;他还会提起那艘朽坏的“破浪号”,说自己有空就会去沙滩上看看,想象着将来真正的大船起航的样子。
可现实,往往比梦想骨感得多。
烈炎的成绩本就不如云朔,离开云朔的督促和陪伴后,他在学习上渐渐感到了吃力。高中的课程越来越难,尤其是数理化,让他屡屡碰壁。母亲身体不好,常年需要吃药,家里的经济压力越来越大。为了减轻负担,烈炎放学后要去海边帮渔民修补渔网,周末还要去镇上的工地打零工,能用来学习的时间少得可怜。
他不是没有挣扎过。无数个深夜,忙完一天的活计,他会坐在书桌前,打开课本,强撑着疲惫的眼皮看书。桌上放着云朔寄来的信,放着那枚锈迹斑斑的指南针,那些文字和信物,像一束光,支撑着他不想放弃。可身体的疲惫和学习的挫败感,一次次消磨着他的意志。
有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烈炎的排名一落千丈。看着试卷上刺眼的红叉,想到云朔在信里描述的精彩生活,想到自己遥不可及的梦想,他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跑到海岸崖边,对着大海坐了一夜。海浪拍击着崖壁,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他握紧了胸前的指南针,冰凉的锈迹硌得掌心发疼,可那指针,依旧停留在那个固定的方向,却再也无法指引他前进的道路。
秦爷爷看出了他的心事,拄着拐杖,慢慢走到他身边,坐在他旁边的礁石上。“阿烈,爷爷知道你心里苦。”秦爷爷的声音苍老而温和,“梦想这东西,有时候就像海上的灯塔,看着很近,走起来却很远,还会遇到风浪。”
烈炎低着头,声音沙哑:“秦爷爷,我好像……考不上星海航海大学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秦爷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孩子,考不上不代表就不能航海了。可你要知道,航海不仅需要热情,更需要知识和技术。云朔那孩子,走了一条平坦的路,可你的路,或许更坎坷些,但只要你不放弃,总有一天能抵达目的地。”
“可我……”烈炎想说,他太累了,生活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秦爷爷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的大海:“爷爷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很多困难。有一次出海,遇到了风暴,船差点翻了,船员们都绝望了,是我凭着经验和一点点运气,带着大家活了下来。那时候我就知道,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只要心里的那盏灯不灭,就总有希望。”他转头看向烈炎,“阿烈,你心里的那盏灯,还亮着吗?”
烈炎沉默了。他想起了年少时和云朔在沙滩上的嬉戏,想起了两人在崖边的约定,想起了云朔信里的憧憬。心里的那盏灯,似乎还亮着,只是被厚厚的尘埃覆盖,变得有些黯淡。
“我……我不知道。”烈炎诚实地说道,“我想和云朔一起去大洋彼岸,可我现在,连考上大学都很难。我不得不先放下梦想,先赚钱给妈妈治病,先把高中念完。可放下之后,我发现,再想捡起来,真的好难。”
秦爷爷没有再劝说,只是陪着他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秦爷爷站起身,对烈炎说:“孩子,路是自己选的,也是自己走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爷爷都支持你。但记住,不要轻易放弃心里的梦想,哪怕暂时放下,也要把它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等有机会了,再重新拾起。”
从那以后,烈炎似乎变得沉稳了许多。他依旧努力学习,但不再把考上星海航海大学当作唯一的目标。他更加努力地打工赚钱,给母亲治病,补贴家用。他还是会收到云朔的信,只是回信的次数越来越少,语气也越来越平淡。他不想让云朔知道自己的困境,不想让他担心,更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放弃了他们的约定。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烈炎没有考上星海航海大学,甚至没有考上本省的重点大学。他最终选择了一所本地的普通院校,学了市场营销专业。这个专业和航海毫无关系,却能让他更快地就业,赚钱养家。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给云朔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云朔兴奋地告诉他,自己在星海航海大学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已经获得了提前实习的机会,很快就能跟着专业的航海团队出海了。
“阿烈,你怎么样?考上星海了吗?”云朔的声音充满了期待。
烈炎握着电话,喉咙发紧,过了很久才艰难地说道:“没有,我考了本地的一所大学,学的市场营销。”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云朔略带失落的声音:“这样啊……没关系,不管你学什么,我们的约定都不会变。等我以后有了自己的船,一定回来接你。”
“好。”烈炎简单地应了一声,匆匆挂断了电话。挂掉电话的那一刻,他靠在墙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他知道,自己和云朔的距离,不仅仅是地理上的,更是人生轨迹上的。云朔在朝着他们的梦想大步前进,而他,却在现实的泥沼里,越陷越深,渐渐偏离了最初的航向。
大学四年,烈炎依旧和云朔保持着联系,但联系越来越少。云朔越来越忙,忙着学习,忙着实训,忙着参加各种航海相关的竞赛和项目,他的名字,开始出现在行业内的专业期刊上,成为了星海航海大学的传奇人物。而烈炎,在普通院校里过着平淡的生活,上课、打工、照顾母亲,他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甚至开始觉得,年少时的航海梦想,或许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不再轻易提起那个约定,甚至刻意回避。他怕想起,怕触碰到心底那片柔软的地方,怕承认自己已经放弃了梦想。那枚锈迹斑斑的指南针,被他放进了抽屉的最深处,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直到大四那年的秋天,烈炎收到了一封来自云朔的邮件,邮件里附着一张邀请函。
邀请函上写着,星海航海大学将举办一场年度航海论坛,邀请了行业内的知名专家和优秀校友分享经验,而云朔作为本届最优秀的毕业生代表,将进行主题演讲。他特意给烈炎寄来了邀请函,希望烈炎能来参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看看他为之奋斗的舞台。
邮件里,云朔还写了一段话:“阿烈,好久不见。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也知道你或许已经放下了我们的梦想。但我还是想让你来看一看,来看一看我们年少时向往的地方,来看一看我为我们的约定所做的努力。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不管你是否还记得那个约定,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能来。”
看着邮件里的文字,烈炎的心里五味杂陈。这些年,他刻意回避着关于航海的一切,回避着和云朔有关的梦想,可当看到云朔的邀请时,心底的那盏灯,似乎又被重新点燃了。他想起了崖边的勿忘我,想起了锈迹斑斑的指南针,想起了“你有我”的约定。
他犹豫了很久。他怕见到云朔,怕看到云朔的优秀,更怕承认自己的平庸和退缩。可他又忍不住想去看看,看看云朔所说的舞台,看看那个他们年少时共同向往的地方。
最终,他还是买了去星海航海大学所在城市的火车票。
火车一路向南,朝着大海的方向驶去。窗外的风景渐渐从熟悉的乡村田野,变成了陌生的城市高楼。烈炎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心里充满了忐忑和期待。
十几个小时后,火车抵达了目的地。走出火车站,一股熟悉的咸涩海风扑面而来,让他瞬间想起了渔村的味道。星海航海大学离火车站不远,他按照邀请函上的地址,打车来到了学校门口。
这所大学比他想象中还要气派。校门是仿造古代航船的造型设计的,高大而雄伟,门楣上“星海航海大学”六个金色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校园里绿树成荫,道路干净整洁,随处可见穿着制服的学生,他们步履匆匆,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远处的教学楼高耸入云,楼顶的雷达天线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不远处的实训码头停靠着几艘实训船,船身洁白,桅杆高耸,透着专业而严谨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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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炎站在校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有些自惭形秽。他穿着一身普通的休闲装,背着一个旧背包,和周围朝气蓬勃的学生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他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给云朔发了一条信息:“我到学校门口了。”
没过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他快步走来。
云朔比几年前更高了,身形挺拔,穿着一身白色的航海制服,肩章上的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银白虎毛梳理得整齐顺滑,额间的王字纹路越发清晰,眼神明亮而坚定,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多了几分专业和沉稳。
“阿烈!”云朔看到他,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快步走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终于来了!”
烈炎看着眼前的云朔,喉咙有些发紧,半天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云朔,就像他信里描述的那样,意气风发,光芒万丈,而自己,却像是被困在原地,甚至后退了许多。
“好久不见,云朔。”烈炎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干涩。
“是啊,好久不见。”云朔的笑容依旧灿烂,他自然地接过烈炎的背包,“走,我带你逛逛校园。论坛下午才开始,现在还有时间。”
烈炎点了点头,跟着云朔走进了校园。
云朔热情地向他介绍着校园里的一切:“这边是航海模拟器实训中心,里面有最先进的全任务航海模拟器,能模拟各种复杂的海况和港口环境,我们平时就在这里进行模拟驾驶训练。”“那边是海图测绘实验室,我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最近正在参与一个远洋航线海图的修订项目。”“前面就是实训码头,停着的那艘‘星辰号’,就是我们平时出海实训用的船,虽然不是真正的远洋货轮,但设备都很齐全。”
烈炎跟在云朔身后,听着他的介绍,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些都是他年少时梦寐以求的东西,是他和云朔约定的一部分,可如今,云朔已经站在了这里,而他,却只是一个旁观者。
他们走到实训码头,云朔带着他登上了“星辰号”。站在甲板上,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咸涩的气息,和渔村的海风一模一样,却又似乎有所不同。甲板上,几个学生正在进行设备检查,动作熟练而专业。远处的大海一望无际,海鸥在天空中盘旋,发出清脆的鸣叫。
“你看,”云朔指着远处的大海,眼神里充满了向往,“从这里出发,沿着这条航线,就能抵达大洋彼岸。我已经跟着导师跑过两次近海航线了,下次,我就能参与远洋项目了。”
烈炎看着远处的大海,又看了看身边意气风发的云朔,忽然想起了年少时他们在沙滩上的“破浪号”,想起了他们在崖边的约定。那时候,他们也曾这样并肩望着大海,憧憬着未来。可如今,物是人非,云朔还在朝着梦想前进,而他,却早已偏离了航向。
“阿烈,你还记得这个吗?”云朔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烈炎面前。
烈炎低头一看,眼睛瞬间湿润了。那是一枚锈迹斑斑的指南针,和他放在抽屉深处的那枚一模一样,正是当年他们交换的信物。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枚指南针依旧被云朔完好地保存着,只是锈迹更重了,却依旧能看出被精心呵护的痕迹。
“我一直带在身上。”云朔摩挲着指南针,声音温柔而坚定,“不管走到哪里,不管遇到什么困难,看到它,我就想起了我们的约定,想起了年少时的梦想。阿烈,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我也知道你或许已经放下了,但我一直没有忘记。”
烈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他转过头,不敢看云朔的眼睛,声音哽咽:“对不起,云朔。我……我没能坚持下来。我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我不得不放下梦想,去赚钱养家,去应付那些我不喜欢的课程。我以为,放下之后就能轻松一些,可我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每次想起我们的约定,想起这片海,我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云朔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年少时那样。“没关系,阿烈。”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量,“梦想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实现。你为了家人放弃了暂时的追求,这不是懦弱,而是责任。我相信,你心里的梦想从来没有熄灭过,只是被暂时掩盖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次邀请你过来,不仅仅是想让你参加我的演讲,更想让你看看,我们年少时的梦想,正在一点点变成现实。我想告诉你,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不管你走了多少弯路,我都在等你。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一起造一艘真正的大船,去大洋彼岸,去实现我们的约定。”
烈炎抬起头,看着云朔坚定的眼神,看着他手中那枚锈迹斑斑的指南针,心里的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那些被压抑了多年的梦想,那些被遗忘了的约定,那些被现实磨平的棱角,在这一刻,似乎都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海风轻轻吹过,带着咸涩的气息,也带着梦想的味道。烈炎握紧了拳头,眼泪渐渐止住了。他知道,自己或许已经错过了很多,或许已经和云朔拉开了很大的距离,但只要心里的梦想还在,只要那个约定还在,就永远不算太晚。
“云朔,”烈炎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
云朔笑了,笑容依旧灿烂:“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约定好要一起去大洋彼岸的伙伴。你有我,我有你,这就够了。”
下午,星海航海大学的航海论坛如期举行。报告厅里座无虚席,行业内的专家、学校的领导、师生代表济济一堂。烈炎坐在观众席的角落里,看着台上的云朔。
云朔穿着一身笔挺的航海制服,站在演讲台上,从容自信。他的演讲主题是“少年与海,梦想远航”,他从自己年少时的梦想说起,说起了渔村的大海,说起了和烈炎的约定,说起了自己在求学路上的努力和坚持。
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透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报告厅。台下的观众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响起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