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干揣着一肚子真假难辨的消息和满脑门的官司，灰溜溜地回北方复命去了。吴郡的江风好像都跟着清爽了不少。周瑜没工夫歇着，蒋干这趟来，与其说是麻烦，不如说是给他提了个醒——曹操的眼线，怕是早就像蚂蟥一样，叮进了江东的肉里。光防着不行，得把这些钉子一根根拔出来，顺便，还得让曹操尝尝自己酿的苦果。
他没大张旗鼓地查，那会打草惊蛇。只是让鲁肃手底下那帮专干脏活累活的人，顺着蒋干接触过、特别是那些收了礼还透出点“委屈”劲儿的人，悄摸地捋。这一捋，还真捋出几条臭鱼烂虾。有两个不得志的底层参军，一个管仓库的小吏，甚至还有一个跟着程普多年的老部曲，都被蒋干的甜言蜜语和真金白银撬开了嘴，或多或少吐露了些军营布防、粮草调配的零碎消息。
周瑜没客气，证据确凿后，连夜就拿人。没公开审判，直接按军法处置，罪名是“通敌”，人头挂上营门示众。干净利落，血淋淋的人头让所有心里有鬼的家伙瞬间缩回了脖子。江东内部那股因大胜而滋生的浮躁气，被这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恐惧和警惕。张昭那边屁都没放一个，默认了周瑜的雷霆手段。
内部肃清的同时，周瑜把目光投向了荆州。 刘琦在江夏“休养”得够久了，该动一动了。他给江夏的守将去了密信，就八个字：“表兄静极，可思一动。”
没多久，江夏就“恰好”流出一封刘琦写给“江东贤弟仲谋”的“私信”，信里写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先是感谢收留之恩，接着痛斥蔡瑁、蒯越弑主篡逆，最后表示自己身为刘表长子，不能坐视荆州沦于奸佞之手，恳请江东念在同盟之谊，助他“清君侧，复父业”。这信写得水平很高，悲愤中带着克制，哀求里藏着大义，一看就是高手手笔。
信“不小心”地落入了荆州本土派系手中，很快就在襄阳等地传开。刘琮那个小儿皇帝和蔡瑁顿时坐蜡了，杀又不能杀（怕担上害死兄长的恶名），劝又劝不回来，尴尬得要命。荆襄之地本就对蔡瑁专权不满的士族豪强，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周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水搅浑，让蔡瑁后院起火，没工夫来找江东的麻烦。
处理完这些“文戏”，周瑜的重心又回到了他的“硬实力”建设上。 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城外的工匠营和试验田。
试验田迎来了大丰收。那“祥瑞”稻种果然没让人失望，亩产比寻常稻谷高出一大截，打下来的谷子堆满了仓廪。孙权乐得见牙不见眼，亲自盯着人过秤入库，仿佛那不是粮食，是金粒子。周瑜趁热打铁，立刻着手在全境推广，设立“劝农官”，由孙权挂名总领，把这“红顶子”牢牢戴在孙权头上，自己隐在幕后掌控技术和种子来源。粮食，是乱世最大的底气。
工匠营的进展更是让他惊喜。经过无数次失败，灌钢法终于取得了突破，炼出的钢口韧性、硬度都远超寻常铁器，虽然产量还是低得感人，但已经能小批量打造一些精锐部队的兵刃和关键甲片。周瑜看着铁匠们赤膊抡锤，汗水在通红的铁料上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金属的味道，心里莫名踏实。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更绝的是，利用新炼出的好钢，结合周瑜“梦中所见”的奇巧构思，工匠们竟然真的捣鼓出了简易的“水力锻锤”的雏形！虽然简陋得可怜，效率也低，但看到那借助水流力量起落的大木槌，周瑜仿佛听到了工业时代遥远的脚步声。当然，这一切都在最严格的保密下进行，核心工匠及其家眷都被“保护”得严严实实。
就在周瑜以为能喘口气，专心搞他的“种田流”和“攀科技”时，荆南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消息。
鲁肃几乎是冲进都督府的，手里攥着一封沾着泥点、带着血腥气的绢书，声音都变了调：“公瑾！荆南……荆南急报！长沙太守张怿（张羡之子）联合零陵太守刘度、桂阳太守赵范，突然起兵，宣布不再奉刘琮号令，并……并遣使送来降表，愿举三郡之地，归附我江东！”
周瑜猛地从地图前转过身，眼中精光爆射！他一把夺过绢书，飞快地扫过。消息确凿无误！桓阶暗中联络策反的工作竟然如此顺利、如此迅速！荆南三郡，就这么轻易地到手了？
狂喜只持续了一瞬，周瑜的眉头立刻紧紧锁起。事出反常必有妖！荆南三郡虽相对独立，但如此整齐划一、几乎同时举事归附，未免太顺利了！是桓阶手段通天，还是……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使者何在？什么情况？”周瑜急问。
“使者是张怿的心腹，身上带伤，说是突围出来的。”鲁肃语速极快，“据他所说，就在三郡密谋起事之际，走漏了风声！襄阳的蔡瑁抢先动手，派大将文聘率精兵两万，已奇袭拿下了荆南门户、重镇巴陵！此刻正在猛攻长沙！张太守等人措手不及，损失惨重，如今被围在长沙、零陵几座孤城里，危在旦夕！使者拼死杀出，是来求救的！”
果然！周瑜心一沉。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荆南这把火是点起来了，但没烧到蔡瑁，反而把刀子递到了蔡瑁手里！蔡瑁不愧是老狐狸，恐怕早就察觉了荆南不稳，甚至可能故意放纵，等的就是这个一网打尽、彻底整合荆州的机会！
现在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救，就要立刻发兵，长途跋涉，进入荆南那个烂泥塘，与以逸待劳的文聘精锐硬碰硬。胜算几何？即便胜了，江东主力被拖在荆南，北面的曹操会坐视不理吗？合肥的张辽会不会趁机南下？
不救？坐视荆南三郡被蔡瑁吞并？那之前的所有谋划付诸东流，桓阶等内应必死无疑，江东威信扫地，再想插手荆州难如登天！而且，整合了荆南的蔡瑁，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这是个两难的死局！蔡瑁这一手，又狠又准！
周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步走到巨大的荆州地图前，手指划过长江，死死钉在巴陵和长沙的位置上。脑子里飞速盘算着敌我兵力、后勤补给、天气地形、各方可能的态度……
“子敬，”周瑜的声音冷得像冰，“立刻做三件事。”
“第一，用最快速度，核实消息真伪，特别是文聘兵力、进军路线、长沙城目前状况！”
“第二，密令江夏水师，即刻前出至陆口一带游弋，做出威胁襄阳侧翼的姿态，但没有我的将令，绝不准接战！”
“第三，马上请吴侯升殿，召集程普、黄盖、韩当、吕蒙……所有在吴的高级将领议事！快！”
鲁肃领命，匆匆而去。
周瑜独自站在地图前，胸膛微微起伏。窗外阳光明媚，他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好不容易利用蒋干反将了曹操一军，内部刚肃清，技术刚有起色，荆南就爆出这么个大雷。
这背后，真的只有蔡瑁吗？曹操的阴影，是否也隐约其中？
他仿佛看到，北岸那个矮胖的身影，正隔着千山万水，对着地图上的荆南，露出冰冷的微笑。
“曹孟德……这一局，是你逼我入局的吗？”周瑜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地图上长沙的位置，发出笃笃的轻响。
“也好……那就看看，是你借刀杀人的计策狠，还是我周瑜破局的速度快！”
一场远比赤壁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的战役，已迫在眉睫。而他手里的牌，似乎并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