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厚重的丝绒，缓缓覆盖了训练基地。白日的喧嚣与汗水渐渐沉寂，只剩下巡逻哨兵规律的脚步声和远方隐约的虫鸣。
慕承骁因为脚伤，被特许留在营房休息。他没有开灯，独自靠在床头，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网络上关于“骁心cp”和白天水中救援的讨论依旧热火朝天，各种角度的截图和慢放视频在社交媒体上病毒式传播。
他看着屏幕上沈琋心跃入水中的决绝身影，看着她湿透后紧贴在身的作训服勾勒出的流畅线条，看着她将自己托起时那双近在咫尺的、冷静却仿佛藏着漩涡的眼眸……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摩挲，心底那股白天被强行压下的烦闷和悸动，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他烦躁地按熄了屏幕，将手机丢到一旁，仰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而另一边，教官宿舍楼的一间单人宿舍内，沈琋心也并未入睡。
她刚结束晚间巡查，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和尘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没有了作训服的硬朗包裹，她坐在书桌前的身影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些许属于她这个年龄的、难得的柔和。只是那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角，依旧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书桌上摊开着训练日志和下一阶段的计划，但她的笔尖却久久未曾落下。姜芷妍白天的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
“情感应激……”
“特定人或情境……”
她试图用繁重的工作麻痹自己，但那个男人湿漉漉的眼神、强忍痛楚却依旧挺直的脊梁、以及水中那短暂却清晰的体温传递，总是不合时宜地闯入她的脑海，打乱她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节奏。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两声轻柔却规律的敲门声。
“进来。”沈琋心头也没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门被推开，姜芷妍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走了进来。她穿着便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与白天专业冷静的心理医生形象判若两人。
“就知道你还没睡。”姜芷妍将一杯牛奶放在沈琋心面前，自己则捧着另一杯，自然地坐在了对面的床上，“还在为训练计划头疼？
沈琋心没有碰那杯牛奶，只是揉了揉眉心，语气淡漠：“有点。”
姜芷妍看着她这副样子，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气，状似无意地问道：“白天那个慕承骁……他脚伤不轻，恐怕得休养一阵子了。说起来，他今天表现确实让人意外，泥潭格斗带着伤硬是赢了王硕，水中遇险也还算镇定。”
听到“慕承骁”三个字，沈琋心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她没有接话。
姜芷妍瞥了她一眼，继续慢悠悠地说道：“我给他做心理评估的时候，发现个有趣的现象。提到落水，他没什么恐惧，反而一提及救援过程……嗯，具体说是提到某个实施救援的人时，反应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沈琋心终于抬起了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姜芷妍：“芷妍，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芷妍迎着她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带着几分认真：“琋心，这里没有摄像头，也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你跟我说实话，你对那个慕承骁……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琋心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姜芷妍，声音冷硬：“什么怎么回事？他是受训队员，我是总教官。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姜芷妍走到她身后，声音轻柔却带着穿透力，“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看到他受伤会下意识蹙眉？为什么你明明吩咐了我去检查，自己还要‘顺路’去看一眼？为什么今天在水里，你反应会那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跳下去了？还有，我提到他因为‘特定人’而产生情感应激时，你的心跳和微表情……可骗不了我这个专业人士。”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击打在沈琋心摇摇欲坠的心房上。
她的背脊僵硬，放在窗台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如同她此刻晦暗难明的心绪。
良久，就在姜芷妍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沈琋心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我……不知道。”
她转过身，看向姜芷妍，那双总是盛满冰雪的眼眸里，此刻竟流露出了一丝罕见的脆弱和挣扎。
“芷妍，我认识他。”她低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在很多年以前。”
姜芷妍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时候，他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是。”沈琋心的目光有些飘忽，仿佛穿越了时光，“他就像个……需要人保护的，娇气又倔强的小尾巴。”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怀念的弧度，但很快便消失了。
“后来，我家出了些事，他家里也……我们就断了联系。再后来，我当了兵，经历了……很多。”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提到了“很多”时，眼神骤然一黯，那是姜芷妍熟悉的、属于“赤狐”牺牲后留下的创伤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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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早就忘了。”沈琋心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坚定，“可是他突然又出现了，用这样一种……完全陌生的、却又该死的耀眼的方式！他一次次地挑战我的底线，一次次地……试图靠近。”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和无措。
“我告诉自己，这是纪律，这是不允许的。我强迫自己冷下脸，把他推远。可是……”她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力，“可是看到他受伤，看到他逞强，看到他……因为我的一句表扬而眼睛发亮的样子，我这里……”
她抬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眉头紧锁。
“会很难受。”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姜芷妍的心上，也敲碎了她自己一直以来的伪装。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姜芷妍看着好友脸上那清晰无比的痛苦和挣扎，心中了然，也充满了心疼。她走上前，轻轻抱住了沈琋心有些发凉的身体。
“琋心，”姜芷妍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纪律是纪律，但心是心。赵野的牺牲，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用一辈子的自我惩罚来赎罪。你也有权利……重新开始，去接受温暖，去感受……心动。”
“心动”两个字，让沈琋心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推开姜芷妍，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防备，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我没有！那只是……只是职责！和……和一点旧识的……惯性关注而已！”
她在极力否认，但苍白的辩解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姜芷妍没有再逼她，只是将温热的牛奶再次递到她手里，轻声道：“喝点东西，早点休息吧。有些事情，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的心，比你嘴上说的，要诚实得多。”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宿舍，轻轻带上了门。
留下沈琋心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杯逐渐变凉的牛奶，看着窗外无边的夜色，心乱如麻。
闺蜜的一席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一直不敢直视的内心。
那份因慕承骁而起的、复杂而汹涌的情绪，真的……只是职责和惯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