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照亮了山路，前面是弯弯曲曲的路，两边是深谷。树枝在风里晃，影子乱动。车子压着石头走，声音单调。我坐在副驾驶，手一直按着包里的玉简。它越来越冷，冷得像冰，寒气往我手上钻。我握得更紧了。
陈骁开车很稳，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脸被仪表盘照出一点绿光，眼神很专注。我不喜欢说话的人，但他不一样，他只做事，不问为什么。山里风很大，湿漉漉的，吹在脸上不舒服，还有股怪味，像是烂叶子和臭鸡蛋混在一起。外面起了雾，灰白的一片，不动，像死了一样。
我们下了车。
空气闷得很，五个人站成一排。我把外套脱了，把玉简放进内袋，拉好拉链。这东西很重要，是白泽临死前给我的，能打开归墟之门。它是守镜人留下的，可以感觉到阴气的变化。现在它这么冷，说明有大事要发生。
我拿出罗盘，铜的，旧了，但还能用。指针是陨铁做的，遇到灵力会动。我举起来，盯着它看。它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东南方向，轻轻抖着。那边就是裂渊谷，地图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空白，写着四个字：“禁入之地”。
我说：“走。”
没人多问。他们知道这次不一样。我们不是来谈事情的，也不是来看古迹的。我们要阻止一场灾难。如果归墟之镜被人唤醒，整个南边的灵脉都会乱，阴阳颠倒，鬼魂就会出来。地图是我画的，用朱砂一笔一笔标出来的，来自《九渊录》。白泽说过，找东西不能只看图，要看感觉，听地面的声音。
我们走进雾里。
地软，踩下去会陷，像是踩在烂泥上。脚印刚留下，就被雾盖住了。突然有人往下沉，一下子没到膝盖，吓得大叫。我立刻扔出一张黄符纸，落地冒烟，地面变硬。他抓住我爬上来，脸色发白，满头汗。
“别怕。”我说，“心定就行。”
后面的人拉着绳子，一个接一个走。我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青铜短杖，头上刻着北斗七星。每走七步，我就点一下地，看看下面是不是空的。这是白泽教我的“踏星步”，能避开陷阱。
雾里有声音，不像风，也不像动物叫。像是有人在耳边喘气，又像是在说话，听不清，但让人心里发慌。我知道这是幻觉，这地方会影响脑子。我闭眼，默念口诀：“神守中庭，意归丹田，外魔不侵，内火不燃。”一遍一遍，耳朵清了，那声音没了。
我停下队伍，每人发一张符纸，让他们贴胸口。
“贴好，跟着我，别乱看。”我说。
这符是安魂用的，鸡血调墨写的，贴膻中穴能护住心神。
走了半里路，地上出现断掉的石阶，能看出以前有人修过。台阶尽头是一块石碑，长满青苔，字看不清。我蹲下擦了擦，露出几个字。
就在这时，三个黑影从岩壁里冲出来，动作很快，扑向李铮。他是队里最弱的一个，只会治病，不会打架。眼看爪子要抓到他脖子，我抬手打出一股力量，掌心的玉简一震，空气炸开一声响。
轰！
黑影被震退，尖叫着后退。那是影爪狸，由怨气变成的怪物，长得像黑猫，没眼睛，全身漆黑。我大喊：“结阵！五行守御！”
四个人立刻围成圈，背靠背。我站在中间，双脚分开，双手结印，把灵力传到地下。地上亮起五条蓝线，连成一个五角星图案。
这就是五行守御阵。白泽说过，只要五人心齐，就能守住。
一只影爪狸再扑过来，蓝光一闪，撞上屏障，弹开，摔在地上，变成黑烟散了。另外两个想偷袭后面。陈骁早就盯着，冷笑一声，扔出火雷符。符纸在空中烧起来，爆炸声巨大，火焰四溅，怪物惨叫，滚回岩缝不敢再出来。
我们松了口气。
我走到石碑前，仔细看上面的字。用炭笔抄下来，折好放进口袋。上面写着：“……归墟之门，藏于……火眼之下”。少了一块，关键信息没了。归墟之镜就是幽冥镜，传说能通生死，也是过去大战的源头。“火眼”可能是火山口，也可能是机关名。不管怎样，方向没错。
继续往前。
断龙脊很难爬。山陡，风大，差点把人吹下去。岩壁上有绿苔，发光，碰了皮肤会红肿流脓。我让大家戴手套，拉上面罩，别吸进孢子。我们走左边，那里石头结实些。路上，陈骁发现一个洞，里面有几具骨头，穿着破道袍，腰上有符袋。
“是三十年前失踪的玄霄派弟子。”他说。
我没说话，在洞口插了支香。这是引魂香，能让亡灵安息。烟升起来，在风里扭动，最后指向山顶，好像在给我们指路。
桥断了。
原来是铁索吊桥，现在只剩两头挂着，中间没了。下面是熔岩裂缝，岩浆翻滚，热浪扑脸。我试了距离，跳不过去。我掏出连心索，是蛛丝做的，很结实，一头有钢钩。我绑在腰上，把钩子甩过去。咔哒一声，卡住了。我拉了拉，稳了。
我先过。
踩上去，木板晃得厉害，吱呀响。我蹲下，扶着主绳，慢慢爬。风吹得耳朵疼，热浪一阵阵来，汗水流进眼睛。到了对面，我固定绳子，打结，启动加固阵纹。蓝光一闪，绳子变硬，像铁链一样。
让他们一个个来。
第二个是陈骁，动作快，几下就过来了。第三个是李铮，走到一半，风突然加大，绳子猛晃。他停住，不敢动，脸都白了。“别往下看！”我喊，但风太大，他听不见，只是发抖。
我回去接他。
走到中间，一块木板突然断了，我一脚踩空，赶紧抓住主绳，翻身上来。落地时膝盖撞到钩子，疼得厉害。我没管，伸手拉他肩膀，往前推。他踉跄几步，终于到岸，坐地上干呕。
后面两个顺利过来。最后我收回连心索，收进包。还能用三次，不能再冒险了。
焚心洞窟的门是石头的。
上面有花纹，密密麻麻，透着红光。我摸了一下，手指发麻，像被电打。这是禁制，高级的“九宫困灵局”，踩错一步，体内灵脉会炸。我让队伍后退五步，自己上前。白泽讲过这个阵，必须按顺序踩。
我看地面。
八块石板围着中间一块，颜色深些，摆成八卦形状。我闭眼回想《九渊录》里的图，确认顺序：先左上（乾），再右下（坤），然后正中（太极）。每踩一次，地下轻轻震动，像机关醒了。第四步踩完，门开了一条缝，刚好够一个人进。里面吹出冷风，带着腐臭和金属味。
我回头说：“等我信号。”
我先进去。
里面黑，我打开手电。光照到墙上，有画。画的是古人跪着，举镜子，表情严肃，像在祭祀。旁边字我不认识，是“冥篆”，但能感觉到意思——他们在封印某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我往前走。
路很多，我每走一段就在墙上划个记号。用小刀划的，浅，但看得见。我数着步子，七十七步后，地面变了。石头更密，更硬，应该是主通道。
我停下来听。
每隔一会儿，身体就轻一下。这是灵力被抽的感觉。蚀灵阵开始了。我看过表，大约一刻钟一次。刚才进来时记了时间，下次还有十分钟。这种阵不会直接杀人，但会让你慢慢失去灵力，变成普通人，在这里活不了。
我回去带人。
他们跟进来，走得慢。有人咳嗽，可能吸了太多脏空气。我让他含了解毒丸，继续走。我们按记号走，没迷路。第三次灵波来时，我们都靠着墙坐。那种感觉像有人从你身体里往外拽东西，脑袋空，手脚软。我咬牙撑住，掐自己掌心，靠疼痛保持清醒。
过去之后，我站起来。
前面还有路，往下斜。空气更热，呼吸困难，像吸进烧红的铁渣。我让大家喝水，休息五分钟。我拿出玉简，想看看反应。它还是冷，但边缘有点烫，像是里面在积能量。我把它贴胸口，闭眼。
我开始念《通灵引》。
一句一句，慢。神识慢慢展开。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我继续念，额头出汗。第七遍时，我感觉到一点动静。
很弱，但确实存在。
它不在前面，也不在上面。在下面，偏右。那种感觉很安静，很稳，像一直在等。我睁开眼，心跳加快。
我说：“有东西。”
他们抬头看我。
我说：“还活着。就在下面。”
队伍重新准备。我背好包，走在最前面。下坡路窄，只能一个人走。我用手电照路，石头有缝，但不深。走了大概两百步，空气变了。不那么闷了，反而有点凉，像是进了封闭空间。
我停下。
玉简突然震了一下。我低头看，表面浮出一道光纹，像眼睛睁开。我摸它，温度升高了，不再冰冷，变得温润。前面路分叉，两条，一样黑。
我站了几秒。
然后我走向右边。
手电光照出去，尽头有堵墙。走近才发现，墙上刻着符文，中间有个凹槽，形状像镜子。我拿玉简比了比，大小合适。我用力推，墙不动。我换左手按上去，掌心的烙印对准中心。
刹那间，玉简亮了。
整面墙震动，符文一个个亮起，从红变黄，最后变白。轰的一声，墙向两边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台阶是黑曜石铺的，每级都嵌着一颗晶体，像眼睛，发着幽光。
我深吸一口气。
“跟紧。”我说，“最后这段路，谁也不能掉队。”
我们一步步走下去。
阶梯很长，好像通到地底深处。越往下，越热，但奇怪的是，身体却不燥，反而很平静。玉简在我胸前轻轻震动，像是回应什么。
终于，我们来到底层。
一间大圆屋出现在眼前。中间是祭坛，上面放着一面镜子——青铜的，边上雕着九个龙头蛇身的怪兽，镜面漆黑，照不出影子。它静静地立着，像已经等了一千年。
归墟之镜。
我走过去，脚步很轻。就在我伸手要碰的时候，镜面突然波动，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来了。”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知道，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
它是在等一个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