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儒略听着龙华民那充满了激情和无限畅想的话语,那颗本还因为担忧而悬着的心,也渐渐地,被一股同样是炽热无比的激动,所取代了!
太子的儿子!
一位会说欧罗巴语言的、大明朝的皇孙!
这其中的意义,实在是太过重大了!
他们二人皆清楚得很,在这片土地之上,要想让主的福音得以广传,最重要的,便是要获得来自上层统治阶级的支持与庇护!
而如今,他们竟是如此机缘巧合地,与一位未来的王,而且尤其是太子的儿子,也就是说甚至是皇帝?建立了第一次的联系!
这岂不就是事半功倍,一步登天吗?!
艾儒略看着那早已是消失在了官道尽头的、朱由检的队伍,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也同样是闪烁起了璀璨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他决定,待回到澳门之后,便立刻,要修书一封,送予那位早已是与京中士大夫阶层关系匪浅的保禄——徐光启!
他要从这位最是可靠的中国教友口中,仔仔细细地,打探一下这位神秘的、聪慧的、会说英格兰语的五殿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另一边,缓缓行进的马车之内,朱由检也同样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那句主降生后一千六百一十四年如同魔咒一般,在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有句话说得好:屁股决定脑袋。
如今,他既然已经坐实了这“大明皇孙”的身份,那无论是从实际的利益出发,还是从他这两年多以来,与刘氏、与郭氏、甚至是与大哥朱由校之间所建立起来的那份真实的情感出发。
他朱由检,都绝不希望,看到这煌煌大明,就这么亡了!
可是今日,不过就是出城这么一趟,他便亲眼得见,这所谓的太平盛世之下,竟已是饿殍遍地,民不聊生!面对着这滔天的洪灾,整个官府的救灾效率,竟是基本为零!
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正自忧心忡忡,却又发现,这返程的官道之上,虽然灾民遍地,但那来来往往的商队,竟是如云一般,络绎不绝。有那驮着丝绸茶叶的,也有那拉着煤炭食盐的!
只是,这些商队,一见到他们这支虽然穿着素服,却也依旧彰显着皇家威仪的仪仗队伍,便都会远远地,主动地,避让到道路的两旁,不敢有丝毫的靠近。
朱由检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更是觉得有些不适。
但高于顺告诉他,此乃出警入跸!出警入跸是明代皇家出行的固有礼仪,明初对此有严格规定,包括仪仗规模、护卫配置、清道禁行等细节,均按等级有序执行。
凡天子、皇室出行,必要清空道路,以彰显威仪。
可在这满是灾民的道路之上,再摆出这等谱来,未免也太过张扬,太过扰民了。
于是,他便将高宇顺,叫到了车前,对他吩咐道:
“高伴伴,你且去前面,与那些护卫的锦衣卫们说一声。”
“咱们的队伍不要太过张扬了。”
“能过,便过。不能过,也不要主动地,去惊扰了旁人。”
高宇顺闻言,看了看自家这位仁心的小主子,也并未多言,只是躬身应了一声“是”,便立刻前去传令了。
于是,朱由检的这支回銮队伍,便也立刻变得低调了许多。
就连走在最前头开道的锦衣卫们,也都收敛了气焰,只是默默地,跟随着商队和人流,缓缓地,向前行进着。
朱由检很快便知道,在这等级森严的时代里,这过分的低调,有时候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就在队伍行至一处较为狭窄的路段之时,突然,从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极其嚣张的、鸣锣开道之声!
紧接着,一支看起来便声势浩大的队伍,竟是从后面,横冲直撞地,赶了上来!
只见那队伍的最前头,是六名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豪奴!他们一个个手持着写有“回避”、“肃静”等字样的头等牌,骑着高头大马,一路之上,是呼啸而来,手中的鞭子,更是不时地,抽打在那些躲闪不及的灾民和行商的身上!
在那豪奴之后,竟还跟着一支八人组成的乐队!正“呜哩哇啦”地,吹奏着刺耳的唢呐和笙笛!
而队伍的正中央,则是一顶由八名轿夫抬着的、巨大无比的豪华大轿!那轿厢,简直如同一个小型的移动房间一般,四周都用那名贵的香云纱挂着帘子,里面想来还设有冰块、香囊等物。那轿顶,也不知是用何材质所制,在阳光下,竟闪烁着锡器一般的光芒!
在那大轿的两旁,还跟着数名神情彪悍的贴身护卫!皆是身着华丽的锦袍,腰间挎着绣春刀,眼神之中,充满了不屑与傲慢!
更有几名长随,提着唾壶、汗巾、食盒等物,紧随其后!甚至,还有一两名看起来像是文人墨客的“清客”,也骑着马,跟在那大轿的旁边,显然是在陪着轿中的主人,谈天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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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队伍前面开道的豪奴,一见到朱由检这支穿着素服、又低调得近乎于寒酸的队伍,虽然知道是其家庭办理丧事,但还以为是哪个不知名的小官,或是哪家破落的勋贵,竟是连半点避让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直接便催马上前!
其中一名,更是用手中的鞭子,指着朱由检队伍前头的锦衣卫,破口大骂道:
“喂!前面的!都瞎了你们的狗眼不成?!没瞧见咱们保定侯府的公子爷要出游吗?!还不快些,将你们那破车烂马,给咱家滚到一边去?!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朱由检这边的护卫锦衣卫们,何曾受过这等鸟气?
其中一名性子较为火爆的锦衣卫小旗,听了这话,当即便要上前,与他理论!
而为首的那名锦衣卫百户,却是拦住了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看好戏的笑容,对那两名豪奴,冷冷地说道:
“哟呵,这京城地面上,倒还真是出了些新鲜事了啊。”
“老子倒是想问问,你们是哪来的一群乡巴佬?”
“当真是一个个的,都不想活了是吧?”
那两名保定侯府的开道豪奴,平日里仗着自家主子的势,在这京城内外,早已是横行霸道惯了的。哪里见过敢这般与他们顶嘴的人?
一听那锦衣卫百户的话,非但不惧,反而更加恼怒起来!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其中一名豪奴,竟是直接催马上前,手中的马鞭,便要向那百户的脸上抽去,口中更是污言秽语,不干不净地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爷爷面前称老子?!我看你这帮子穷酸鬼,是活得不耐烦了!今日,爷爷便教教你们,什么叫京城的规矩!”
然而,他的马鞭还未落下,只听“噌——!”的一声脆响!
一道雪亮的寒光,瞬间便晃花了他的眼睛!
只见那为首的锦衣卫百户,竟是想也未想,直接便从腰间,抽出了那柄象征着无上皇权与生杀大权的绣春刀!
不仅是他!
在他身后那二三十名原本还显得有些懒散的锦衣卫校尉,也在同一时间,唰唰唰地,齐齐抽刀出鞘!
霎时间,这本还算平静的官道之上,便是寒光闪闪,杀气腾腾!
那两名豪奴见状,脸上的那股子嚣张气焰,瞬间便被这扑面而来的杀气,给浇灭了个干干净净!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群看起来穿着略显寒酸素服的家伙,竟是人人带刀的!
他们瞬间便吓得是肝胆俱裂!那名举着马鞭的豪奴,手一软,马鞭“啪嗒”一声,便掉在了地上。
只是,这恐惧之余,却也强撑着,色厉内荏地,尖声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天子脚下,公然佩刀!你们这是要造反不成?!”
那锦衣卫百户,却是连废话都懒得与他们再多说一句了。
只见他冷笑一声,直接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乌木制成的、镶着金边儿的腰牌,在那豪奴的眼前,轻轻一晃!
那豪奴下意识地,定睛一看!
只见那腰牌之上,用朱砂刻着几个狰狞的大字!靠近腰牌顶上的云边从右到左写着锦衣卫三字,下面从上到下写着右千户所百户几个大字!
“轰——!”
这几个字,如同几道催命的符咒一般,瞬间便将那豪奴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给彻底地,轰得是渣都不剩了!
锦衣卫!
这可是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专门负责诏狱,可以不经三法司,直接拷讯王公大臣的锦衣卫!
那豪奴只觉得是两眼一黑,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一般,竟是连马都坐不稳了,“扑通”一声,便从那高头大马之上,直挺挺地,摔了下来!
另一名豪奴,更是吓得是三魂丢了七魄,连滚带爬地,便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口中只不住地哀嚎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是小的们瞎了狗眼啊!”
这前后的态度转变,可谓是比那川剧变脸,还要快上几分!
而坐在后方凉轿之内的朱由检,自然也已是察觉到了前面的动静。
他撩开车帘,看着前面那剑拔弩张、一方却又跪地求饶的古怪景象,也是皱了皱小眉头,对侍立在轿旁的高宇顺,奶声奶气地,问道:
“高伴伴前面又是何事喧哗?”
他心中也是一阵无语,心想这大明朝的人怎么都这么喜欢一惊一乍的?
高宇顺只须向前看了一眼,听得那几句零星的哭喊求饶之声,便已然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心中也是暗自感叹:唉,这回一趟宫,事儿是真他娘的多!
他躬着身子,简明扼要地,便向朱由检解释了事情的大概原因:“回殿下的话。想来是前面有哪家不知礼数的勋贵府邸的下人,不识得咱们的仪仗,起了些口角,冲撞了咱们的护卫。”
朱由检听了,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没想到,自己这刻意的低调,竟反而还更容易引出问题来。看来,在这等级森严的时代里,特权有时候还真是避免产生麻烦的东西啊。
他也不愿在此处,与这些不相干的人,过多地浪费时间。
于是,他便对着高宇顺吩咐道:
“既是误会,那便也罢了。”
“你去前面,处理一下。莫要将事情闹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咱们还要早些回宫呢。”
“是,殿下仁慈。老奴遵命。”
高宇顺领了旨意,心中也是对自家这位小主子的这份仁厚与稳重,佩服不已。
他快步走到前面,先是让那名锦衣卫百户,将腰牌和绣春刀都收了起来。然后,才对着那几个依旧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豪奴,冷冷地说道:
“行了。咱家五殿下,心善,不与你们这些个狗奴才一般见识。快滚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