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郭氏气得脸色铁青,郑贵妃嘴角含笑,以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之际,那个被众人当做“玩闹”由头的朱由检,却再次做出了惊人之举!
只见他趁着朱由校躲闪不及,竟是又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小手再次闪电般地探入大哥怀里那个绣着麒麟的布兜,一把就掏出了两样东西!
这两样东西一经拿出,即便是在这珠光宝气的慈宁宫大殿之内,也依旧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样,是一只不过巴掌大小的“青玉鸠车”。这可以说是古代玩具小车的“顶配版”,时人雅称为“鸠车”。
只见其通体用上好的青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还带着几分天然的沁色。车身之上,一大一小两只斑鸠,被雕刻得形态饱满,羽翼丰润,小鸠乖巧地伏于大鸠的背部,而大鸠的尾羽,则如同扇子一般华丽地散开,充满了宋代玉雕摆件的典型风格。
最为精妙的是,那鸠车的两个玉轮,竟被巧夺天工的匠人,均匀地分为了六瓣花叶的形状,不仅美观,竟然还能轻轻转动!其工艺之绝妙,令人叹为观止!
而另一样,则是一只“青玉绞丝活环手镯”。这手镯通体用一整块无瑕的青玉雕成,略带几分剔透的浅灰色,在灯光的照耀下,光洁透亮,竟有几分琉璃的质感,一看便知是经过了顶尖高手千锤百炼的打磨。
整个玉镯,由三根纤细的玉绳,被扭成了麻花之状,彼此相连相依,却又各自独立,丝丝入扣,竟能活动自如!戴在手腕之上,只要稍稍一动,便会发出“叮咚”的清脆碰撞之声,仿佛在时刻警醒着佩玉之人,其行其言,切勿张狂,当如玉石一般,温文尔雅。
这两样东西,显然都是朱由校平日里觉得好看又好玩,才贴身带着的宝贝。
朱由检掏出这两样东西之后,似乎也觉得“差不多”了,再闹下去,怕是真的要惹恼嫡母了。
于是,他撇下了一旁还在为自己的玩具被“洗劫”而发懵的大哥,竟是摇摇晃晃地,朝着宝座之上的李太后,迈开了步子!
他年纪尚小,走了几步,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可他竟也不哭不闹,干脆小身子一矮,手脚并用地,直接在地上爬了起来!
在众人那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个身负“灵童”之名,胸前还挂着御赐佛珠的皇五孙,就这么连滚带爬地,以一种极其滑稽却又异常坚定的姿态,爬到了李太后的宝座之前!
然后,他抬起那张沾了些许灰尘的小脸,仰头看着李太后,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讨好的笑容。他将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只“青玉鸠车”和那串“活环手镯”,高高地举了起来,仿佛在向太后敬献他最珍贵的宝物!
做完这一切,他又伸出那只肉乎乎的小手指,先是指了指不远处那个还傻站着的朱由校,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最后,再指了指自己手中那两样亮晶晶的小东西。
他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他的意思,却已是表达得再清楚不过了!
——曾祖母!这是我!和我大哥!我们俩!一起孝敬给您老的生辰贺礼!
这一幕,简直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看呆了!
众人只觉得眼前这景象,是何等的荒诞,又是何等的震撼!
方才那朱由检,还如同一只顽劣的戏猴一般,上蹿下跳地从他哥哥身上“搜”出了宝贝来,紧接着,又这般连滚带爬地,将“战利品”献给了太后!
你说,这等场景,若是在别处见过,那也只有在街头巷尾,看那些耍猴人时,才能见到这般光景!那些训练有素的猴儿,奉了主人的命令,去抢夺客人的手绢、钱袋,也不过如此了!
可问题是,这耍猴的猴子,也未必有朱由检方才那般灵活!那般目的明确!更何况,你李太后你总不能是在这里训练猴子吧?!
宝座之上的李太后,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期待,高举着“宝物”的小曾孙,再看了看那两样小巧精致的玉器,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说实话,这两样东西,虽然工艺精巧,材质不凡,但在她这位见惯了天下奇珍的皇太后眼中,却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
这却是她两个小小的曾孙,用他们自己最“纯真”的方式,从自己的私房宝贝里,拿出来孝敬给她的寿礼啊!
这其中蕴含的情谊,却是任何金山银山,都换不来的!
一瞬间,那被权力、被尊崇、被“神化”包裹了多年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那种最纯粹的、长辈对于晚辈的疼爱之情,瞬间便涌了上来。
“哎哟喂!我的小乖乖!真是个知道心疼人的好孩子!”
李太后脸上的笑容,再也不是方才那种带着几分疏离和威严的“菩萨笑”了,而是变成了一个寻常祖母见到自家孙儿时的、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她笑着,竟也不用宫女搀扶,直接俯下身,伸出双手,将那个还坐在地上的朱由检,一把抱了起来,紧紧地搂在怀中!
她又对着不远处那个还有些畏畏缩缩的朱由校,招了招手,笑道:“校哥儿,你也过来!快到曾祖母这里来!”
御座之下的郭氏,看着眼前这峰回路转的一幕,激动得是浑身发抖!她连忙推了推还在发愣的朱由校,急声道:“快!快去啊!你曾祖母叫你呢!”
朱由校这才回过神来。他毕竟对这位威严的曾祖母不甚熟悉,心中还有些害怕,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走了过去,对着李太后行了礼,口中也说着些“恭祝曾祖母万寿无疆”之类的吉祥话。
经过朱由检方才那么一回事,李太后此刻看朱由校,也是觉得顺眼多了!
她笑呵呵地将朱由校也拉到自己面前来,顺带着也夸了他几句:“好孩子!好孩子!难得你们兄弟二人,都有这份孝心!曾祖母心中欢喜得很呐!”
这一幕,简直是把在场所有人的下巴,都给惊掉了!
尤其是郑贵妃!
她脸上那得意的笑容,早已是僵在了那里!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那大好的局势,明明一切都在向着自己这一方倾斜,怎么就因为这个小不点儿的一通“胡闹”,画风就突然大变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得不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正被李太后抱在怀里,还调皮地抓着太后凤冠上珍珠流苏玩耍的小家伙身上!
这个孩子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郑贵妃看着眼前这祖孙三代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脸上虽然还勉强维持着得体的笑容,但那双美丽的凤眼中,却已是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寒芒!
她也算是开了眼了!
这还是她入宫几十年以来,头一遭!头一遭有人,敢在她郑贵妃已经铺好了局、眼看着就要大获全胜的时候,硬生生地从她手上,把这“场子”给扳了回去!
而且,扳回场子的,竟然还是一个不足周岁,话都说不清楚的奶娃娃!
之前,她也曾听自己宫里的耳目禀报过,说这东宫的五皇孙,确实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奇特”之处。她初时还只当是些无稽之谈,是东宫那边为了固宠,而故意营造出来的噱头。
可今日亲眼一见,她才算是信了!
这小东西,无论是时机的把握,还是手段的运用,都老辣得不像个孩子!方才那一番看似“顽童胡闹”的举动,实则是环环相扣,步步为营,不仅巧妙地化解了自己对朱由校的敲打,更是以退为进,用那两件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硬生生地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翡翠玉像,给比了下去!
“好!好一个‘灵童’!”郑贵妃在心中暗暗冷笑,“倒真是小瞧你了!”
不过,她郑氏能在后宫之中屹立数十年不倒,靠的可不仅仅是万岁爷的恩宠。她的心机和手段,又岂是寻常妇人能比的?
只见她脸上的那点僵硬,瞬间便化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她也不动声色,先是跟着众人,夸奖了朱由校和朱由检一番,说他们“兄弟情深”、“孝心可嘉”,将一个宽厚大度的长辈形象,扮演得是无可挑剔。
然后,她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对李太后说道:“母后,您瞧,今日是您的大寿,这孩子们,一个个都抢着来给您尽孝心呢!说起来,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孙孙由崧,也为您老人家准备了一份小小的寿礼,本想着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贺完了,再让他出来,给您老人家磕头献寿的。”
她说着,便对着不远处,福王朱常洵的坐席方向,柔声唤道:
“福八,快过来!到曾祖母这里来,给曾祖母贺寿!”
她口中的“福八”,自然便是福王朱常洵的儿子,皇长孙——朱由崧!
随着她这一声呼唤,只见一个同样是五六岁年纪,却生得比朱由校要更加壮实、也更加富态的小男孩,从他母亲福王妃的身边,有些懵懵懂懂地站了出来。
他似乎还没太搞明白眼下是什么状况,小脸上带着几分迷茫,感觉有点接不住这场突如其来的“戏”。
郑贵妃见状,也不在意,直接便接过了主场。她牵着朱由崧的小手,走到李太后面前,脸上堆满了孝顺的笑容,献宝似的说道:
“母后,您瞧,我们家福八虽然年纪小,却也是个知道孝顺长辈的好孩子。他知道您老人家近来偶有头风之症,夜里安寝不稳,便特意寻了人,为您老人家寻来了一件宝贝!”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将一个用明黄色锦袱包裹着的长条形礼盒,呈了上来。
郑贵妃亲自将那礼盒打开,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只用整块墨玉雕琢而成的——药玉枕!
那玉枕通体漆黑,温润如脂,上面还雕刻着福寿康宁的吉祥图案。
郑贵妃得意地介绍道:“母后您瞧,这只药玉枕,内里可是大有乾坤!里面不仅嵌了数块能安神定气的天然磁石,更是装填了由数十种名贵药材秘制而成的药囊!您老人家日后枕着它安寝,不仅可以清心明目,更是有静神助眠、活血通络之奇效!这,便是我们福八,为您老人家尽的一片孝心啊!”
朱由检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直呼:好家伙!
这个女人,是真厉害!
方才那番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竟被她三言两语之间,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给化解了!而且,她还立刻就打出了自己这边的一张“王牌”——皇长孙朱由崧!
你东宫有“灵童”,我福王府,难道就没有“孝孙”吗?
你送的是小孩子家家的“玩具”,寓意虽好,但终究上不得台面。我送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关乎您老人家身体康健的“药玉枕”!
这两者之间,孰轻孰重,高下立判!
更重要的是,她这番举动,又巧妙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朱由检这个“灵童”的身上,重新拉回到了她自己孙子的身上!
这不仅仅是在争宠,更是在争在这位李太后心中,下一代皇孙的分量!
“不愧是能独得万历皇帝恩宠几十年的女人啊!”朱由检在心中暗暗感慨,“这手段,这反应速度,这临场应变的能力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宫斗大师!”
他知道,自己这位嫡母郭氏,跟人家比起来,还是嫩了点啊!
而他自己,也再一次地感受到了,来自这位郑贵妃的、巨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