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周铁柱精神矍铄的模样,林逸眼中悄然掠过一抹期待。
“行,你要的食材,我让小芸去帮你置办。”
林逸瞥了一眼周铁柱,嘴角微扬。
江鸿承呵呵一笑,“好多年没尝过周老头的手艺了,今晚倒是有口福了。”
“必不让两位爷失望。”
周铁柱躬身,语气谦恭道。
“小芸!”
林逸唤了一声。
唐雪芸挺直腰身,轻声道:“三哥,你放心,我晓得怎么弄。”
饭毕,周铁柱顾不上腿脚不便,跟着唐雪芸匆匆出门,采买各种香料与食材。
林逸则慵懒地陷进藤椅里,闭目小憩。
中午,他总爱躺在这棵老树荫下,靠在那张海黄木摇椅上。
椅身泛着若有似无的木质幽香,是百年以上老料才有的温润气息。
日子慢得像茶烟,悠悠然不急不躁,连港岛股市里那几十亿的浮财,他都不再挂心。
如今这日子,才叫一个舒坦。
林逸合眼小憩,任午后温阳洒在脸上,暖意融融。
再睁眼,已是黄昏。
“哟?江老头?”
林逸抬眼,见江鸿承正坐在廊下,慢条斯理地沏茶啜饮,不禁有些微怔。
往日这时候,江鸿承早该在地下室摆弄他的古瓷了,今日怎的这般早便出来?
他起身踱至一旁,抓起自己的紫砂壶,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茶水。
江鸿承瞥了他一眼,嘴角微抽,“暴殄天物!”
“嘿嘿!”
林逸满不在乎地笑,“这么好的壶,不用来喝茶,难道供着当摆设?”
“不是说紫砂得养吗?”
“我天天摩挲,天天泡茶,你看它多润亮。”
“连茶叶都不放,都透着清香呢。”
江鸿承被堵得哑口无言,沉默良久。
片刻后,厨房忽地飘出一缕浓香。
林逸一愣,眼神骤亮,“周老头在烧菜?”
“嘶——”
江鸿承闭目深吸,空气中那股香气如丝入骨。
随后缓缓睁眼,浑浊的瞳孔里竟绽出一丝锐光,似有回忆在眼底翻涌。
“对了……就是这个味。”
“周老头的手艺,一点没退。”
林逸微微挑眉,“看来这老头真没吹牛,单凭这香味,寻常大厨拍马都赶不上。”
光是闻着,他便觉得这两世所尝之味,竟无一能与此比肩。
这位周铁柱,藏得深啊!
古人说得不错……能人异士藏于市井,不可轻慢。
如今这院里,可真快要住满了。
约莫半小时后,江鸿承与唐雪芸并肩端菜而出。
四菜一汤,虽然简简单单,却样样透着玄机。
其中一道锅包肉,糖丝晶莹如发,缕缕不绝,悬于肉上。
非火候至纯,绝无此境。
另外还有慢炖排骨、清炒青椒土豆丝、宫保鸡丁,还有一碗汤。
那汤清澈如水,不见一滴油星,可偏偏清香如雾,热意隐隐。
林逸看得入神,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三哥,这汤……是鸡汤做的?”
唐雪芸忍不住激动开口,“看着像白水,可那香……比高汤还勾人!”
“开水白菜?”
林逸脱口而出。
“林爷竟识得这道菜?”
周铁柱瞳孔一缩,满是震惊。
“略知一二。”
林逸笑答。
周铁柱当即竖起拇指,“林爷真乃行家!”
“这汤是按开水白菜的法子熬的,虽不及古法那般惊世。”
“但滋味,绝不在其下!”
林逸落座,执筷轻试。
先夹一块锅包肉,糖丝柔韧,随筷微颤,似断还连。
他微讶……
这白糖熬得竟如此通透,色泽如蜜,却不黏牙。
周铁柱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咔——”
林逸轻咬一口,外层炸面酥响如裂玉,仿佛咬碎了一叠千层酥皮。
酥,脆,轻颤。
继而,咸甜交融,肉香骤然溢出,如潮撞舌。
齿尖轻触内里……
那肉滑如凝脂,毫无滞涩,入口即化。
汁水迸溅,鲜嫩得近乎妖异。
腌料精妙,去腥留纯,只留一腔骨肉本香。
“妙啊!”
他脱口惊赞。
再嚼,香气层层叠叠,如丝如缕,缠绕唇齿。
愈嚼愈醇,愈品愈醉。
“甜而不齁,酥而不干,内里鲜汁丰润,简直……绝了。”
林逸忍不住连声赞叹。
听他一席话,周铁柱紧绷的神情如雪消融,终于长舒一口气,眼中泛起温光。
“周老头,我可不是客套!”
“你这手本事,真不是凡品,这味道我这辈子吃过最顶的。”
林逸认真说道。
周铁柱微微低下头,唇角轻扬,并没有说话。
可那一抹笑意,胜过千言万语。
“林爷,您再尝尝这道菜。”
周铁柱望着林逸,满眼期待。
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给贵人下过厨了。
今日这一席,是他二十多年来,用尽手头最好的材料,拼尽全力烹出的一顿。
林逸点点头,对接下来的菜肴满怀期待。
他夹起一箸土豆丝,仔细一看之下,心头微惊。
这丝竟细如发缕,晶莹剔透,轻盈得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
可偏偏,长度惊人。
筷子夹住,竟没断。
“咔嚓——”
入口的一瞬,一股极致的清冽感在舌上炸开。
脆得像是咬断了清晨的露水,爽得人脑仁都一颤。
不是寻常的脆,是带着山野清香的脆。
嚼着嚼着,嘴里那点油腻、厚重,全被冲散了。
只余下土豆本身那股甘甜的清香,丝丝缕缕,缠着味蕾不放。
越嚼越有滋味,越嚼越停不下来。
他又夹了一筷子,轻轻一咬,满口生津,仿佛整个春天都融在了舌尖。
“这土豆丝,脆得像冰糖,甜得像山泉,绝了。”
林逸不由竖起拇指。
接着,他夹起一块炖排骨。
肉软得离谱,筷子轻一碰,骨头就自动分离,肉块颤巍巍的。
汁水在皮下鼓荡,仿佛下一秒就要涌出来。
他抽骨入嘴,一股浓郁醇厚的汤汁瞬间弥漫齿间,香气不浓烈。
却像深巷里的老酒,慢吞吞地钻进骨髓里。
“这排骨,肉不柴、骨不硬,一抿就化,连汤都沁进了肉里。”
林逸由衷赞叹。
最后是宫保鸡丁,鸡肉嫩得像豆腐,酱汁层层叠叠。
酸、甜、辣、香,交织得,如一曲小调。
不抢戏,却让人忍不住想再来一口。
那碗汤更绝,不油不腻,鲜得像刚从山泉里捞出来。
一顿饭吃完,林逸靠在椅背上,心满意足。
他这一生,吃遍天下名厨。
可今日这顿,竟让他有种……前世今生,头一遭被食物打动的冲动。
“这手艺,开个小馆子都亏了。”
唐雪芸擦着嘴,忍不住说。
江鸿承笑呵呵接话,“周老头以前在国营饭店的灶台前,一站就是三十年。”
林逸耳朵一动,目光落在周铁柱身上。
这么一手好活,窝在这小院里,简直太可惜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前世那些动辄百亿市值的餐饮品牌。
“周老头。”
他轻唤。
“林爷,您说。”
周铁柱躬身,眼神里满是感激。
若非林逸收留,他这把老骨头,怕是早冻死在桥洞下了。
“有没有兴趣,自己开一家餐馆?”
林逸微笑。
“啊?!”
周铁柱一愣,筷子差点掉地上。
“你这老头,傻站着干嘛!”
江鸿承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林爷这是要提携你,还不赶紧答应?”
“林爷,您是想让我给您当厨子吗?我……我这就给您跪下磕头!”
周铁柱猛地回神,语速飞快,眼眶都红了。
林逸摇头,“不是我。”
周铁柱一懵,“……不是您?”
“是你。”
林逸嘴角微扬,“我出钱,你出手艺,店归你名下,我给你两成干股。”
“林爷,万万不可啊!”
周铁柱慌了,“厨子哪有拿干股的?这是折煞我了!”
“我说给你,就是给你。”
林逸声音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后街那套四合院,我让给你来改,装修、设备都由我出!”
“你个老瘸子命好哇!”
江鸿承一听,立马又踹了他一脚,“林爷瞧得起你,是天大的造化,还不快谢恩?!”
“谢……谢谢林爷!”
周铁柱扑通跪下,眼泪吧嗒往下掉。
他这辈子,连灶台边都摸得小心翼翼,如今竟有人要他开馆子?
还要给他铺路?
这简直是黄粱梦醒,天降金山。
“后街?那可是黄金地段!”
江鸿承眼睛一亮,“人来人往,客似云来,这生意不赚翻才怪!”
“全是林爷抬举。”
周铁柱抹着泪,又搓着手,忽然鼓起勇气,“林爷,店名……您给起一个吧?”
“名字?”
林逸眉梢一挑。
“叫林家菜吧!”
江鸿承脱口而出,还得意地眨了眨眼。
“好!好名字!”
周铁柱立马跟着附和,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猫。
“……”
林逸额角一抽,“你俩能不能正经点?我林家要是真开个林家菜,我爷爷非把我从祠堂里拎出来鞭尸。”
他揉了揉太阳穴。
京城林家世代显赫,岂能沦落成路边饭馆?
那还不如让他去当外卖骑手。
想了半晌,他眼前忽然一亮。
“周老头,你这手法,不是祖上在御膳房传下来的?”
周铁柱一怔,点点头。
“那这店,就叫……宫廷御膳坊。”
林逸笑道,“这名字雅,显得不张扬,一听就有根有底,百年不落俗。”
这话一出,连江鸿承都愣了下。
“好!”
周铁柱脱口而出,满脸激动,“林爷,你真是文曲星下凡!”
“这名字,别说京城,整个华夏谁听了不竖大拇指?”
“往后咱们这招牌,连皇家都沾边了!”
“就它了。”
林逸摆摆手,端起茶碗,唇角勾起一抹笑。
这名字虽不炫,却能压住整个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