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颜站在他们三人身后一直未曾答话,方才见苏老像是瞧着自己偷笑的模样,想来那老顽童十有八九已经看穿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才有意不说,打哑谜吧。
“菀柔姑娘,天色已晚,不知本王能否有幸送姑娘回府?”刘车儿柔声说道。
林菀柔含羞俯首谢礼,“有劳王爷了,小女不甚感激。”
画颜不禁暗自偷笑,好一对郎才女貌。再瞧那明朗,却不同上次那般热情,按道理,他们应该都把林菀柔当做那晚的自己了吧?今日竟一句话也没对她说。
“朗兄,贾兄弟,就此告辞,他日再会。”刘车儿说罢,拱手与明朗作别,便与林菀柔上了马车。
“忘尘楼随时恭候王爷大驾!小的恭送王爷!”
见宜都王的马车驶远,画颜这才挺直腰板,对未来的皇帝她可不敢怠慢。今天的目的已然达到,想要探知答案,就必得先接近他们。
“你这殷勤献了一整日,不累吗?”明朗突然从后头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来。
“呃......朗兄莫要误会小弟,小弟就是这么个热情的人,哈哈哈......”画颜学着男子声音,吼着嗓子大笑道。
明朗摇了摇手里的酒袋,“还有酒么?”
“有,我这忘尘楼的酒有的是。”
“提上两壶,随我来。”
还没等画颜反应过来,只见明朗头也不回潇洒地往前走了。画颜立刻吩咐小厮拿来两壶酒提上,急忙尾追了上去。
夜色已深,各家各户也都熄灯入梦,屋檐上残留的雨水仍旧滴滴答答地落入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小小的水滴用了一天的时间,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一池领地,大池小池,深浅不一,殊不知,如此盛世,也只存于黎明前的间隙之中。
类似江陵桃园的绝色景象自然不止那一处,在造物主的鬼斧神工之下,任何一处景色无需另加修饰,都能成为一副壮丽的图画,沿着京城外的小溪流寻去不远便有一处。那儿四面环山,云雾缭绕,碧树奇石,山缝隙中更有一股清流常年涓涓不息,实是清修静养的好去处。能有慧眼识得此地的好处的,便只有那独居于山间草庐之人罢。
“朗兄竟然独享着这么个好地方,陶渊明所说的世外桃源与此地相比,也相差无几了吧。若我早先认识你,便也不会错过这里的美景如此之久。”画颜躺在草庐中的地板上,枕着酒壶,翘着二郎腿,昏昏欲醉。
“陶渊明是何人?”
“他?呃......你还不认识......”
萧明朗浅露笑容,打开剩余的一壶酒,抿了一口,又将酒壶递给画颜。“英台兄若喜欢,自可常来。
“朗兄,此地虽好,可常年独居于此,总还是觉着有点冷清吧。”画颜揉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接过明朗手中的酒壶。
“我反而习惯了,渴了便喝门前的泉水,饿了便摘窗外的果子,我这草庐有酒还有这读不完的诗书,这几年竟不知愁为何物。”
“好一个山庐野人,日子过得可真快活呀!”
“来过这草庐的人,也只有王爷,你我三人。”
画颜偷笑着调侃道:“星辰之下,朗兄又深夜邀我来此,这是终于将我认作知己了吗?”
萧明朗笑而不语,只是那双仰望满天星空的明亮而深邃的眼睛格外显眼。
“只是,你一个山间野人,怎会与皇亲贵族,宜都王相识?”画颜好奇地坐起来问道。
“原先我并不住在这京都,我与他孩童时便是玩伴,他住街头,我住街尾。”
“原来是发小啊......”画颜喃喃自语。
画颜又重新躺下,睁着大大的眼睛无事地打量着这间草庐。门口散放的酒瓶罐子堆起来估计与门同高了吧。除了这小火炉上的水壶,连锅碗瓢筷都不曾见到,也就只剩这小酒桌上的两只盛酒的小碗。屋内除了两个堆满书的竹架子及散落在地下的纸墨笔以外,并无多余的摆设。而所谓的床铺,便是地上摆放的草席罢了。
当画颜最后看到角落里破了洞的草席时,终于还是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了解你是个不谙世事,独居世外,不注重细节的人,没想到竟是如此的豪放。
“英台兄何故窃笑?”萧明朗回头笑问道。
画颜听闻此话,不满地说:“在朗兄的心里,小弟是不是永远都是个小人的形象了?我这不是窃笑,我是光明正大的笑。哈哈哈......”
“哈哈哈......小小陋室若能使英台兄心情畅悦,也是这草庐所值。”
画颜生怕萧明朗误会,连忙从草垫上站起来有模有样地解释道:“不不不,朗兄,你误会小弟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何陋之有?小弟是赞朗兄好修为,才能参透这其中之道。”
萧明朗听闻此话竟惊讶地盯着画颜半天不作声响,忽又紧抱双拳,一改他散漫慵懒的常态,神色肃然地对着画颜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能说出此番见解的,必不是凡人。”
画颜猛得一起身,本就头晕眼花,又见萧明朗紧紧盯着自己,方才觉着酒意上头,脸颊也开始微微发烫,不由庆幸这微弱的烛火才不易使人察觉。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呵呵呵......朗兄过谦了,能结识朗兄是小弟的荣幸......”
明朗凝视远方,微微叹息,“是英台兄盛誉,此庐怎可与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相比。我既无出众之德,又于国无绩。且功名于我又能做何物?我唯一不安的是不能为百姓行善。”
画颜不知如何接话,但她终于明白,为何年纪尚轻的萧明朗有着一双如此深沉而深邃的眼睛,在那双明亮窗户之下,竟潜伏着一颗无私为民而忧的心,等待着时机。平日里慵懒的他,作出漠不关心的模样原是伪装出来的,实际上他的心与任何一个忧国忧民的人的心同样滚烫。如此神龙竟居于这破草庐,只怕是深藏不露,不是真身。
画颜见萧明朗甚是伤感,为打破这凝重的气氛,故调侃,“别光顾着自己在这里住着舒服,若不稍作改善,你将来可怎么讨得着媳妇。”
虽是一句轻松的玩笑话,可却不见明朗的脸上有任何放松的神态,反而更加缄默起来。
见明朗沉默不语,画颜试探道:“莫不是朗兄已有心仪的姑娘了?若是没有,也不用着急,我忘尘楼的姑娘可是与那些名门闺秀相比差不了几分,我可与你做媒。”
只见明朗又露出他标志性的嘴角上扬微微一笑的动作,“英台兄的酒果然是好酒,既能生梦,也能浇愁。”
画颜想起了明朗今天在忘尘楼前后的状态,忽然想到了什么。“朗兄浇的可是情愁?”
明朗神色黯然,默不作声,只放下酒壶,踱步至门外,从怀里拿出一支笙箫,淋着月色吹了起来。
自从画颜来到这个时空,还真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音乐,曼妙空灵的音律绕过层层山峦又回绕于耳,只听个开头便已沉醉其中。
一曲过罢,只见明朗将笙箫往草垫上一扔,又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就着酒劲,舞起剑来。动作风流潇洒,步法稳健自如。
画颜倚坐于门前,自斟自饮,在这深山绿水旁,在这繁星闪耀的星辰下,有一青衣少年郎就着仙云饮酒舞剑,是何等的风姿绰绰,这一幕幕场景早已悄悄地种入她的心中。只是谁也不知此时画颜眼里的落寞。
“他是为谁而愁?”
晨日高照,树上的鸟儿从清晨开始便欢闹个不停,似有喜事来报。
果不其然,画府今日便迎来了乔迁至京城的第一批客人。
早膳刚毕,画夏山便听闻小厮来报,宜都王亲驾府邸,于是慌忙整理面容,未顾及更衣,便领着画夫人与大女儿及前厅的一众人前去跪拜迎接。
“下官接驾来迟,请王爷恕罪。”
“本王有意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太过紧张,免得又要花费精力去布置什么,如今你的精力都放在拯灾救民的事情上,本王不希望你太过劳累,快起来吧。”
“多谢王爷。”
刘车儿将跪拜在地的画夏山扶起,只见他堂堂一京都太守,一身灰布衣两袖清风,脚底还踏着一双旧布鞋,面态亲切忠厚,就跟普通老百姓一个装扮,难怪受百姓喜欢。不过刚过半百的他,两鬓却早已斑白。那额眉间刻下的深深印纹,只怕是日夜愁劳所至。虽同朝为官已一年有余,却因画太守常常出巡在外,直到如今才是初见,但给予刘车儿的印象却是极深。
“本王早年间便听百姓乐颂画太守正直无私,克己奉公,是心怀百姓难得的好官。直至今日,本王又得以亲眼所见画太守汗血功绩,令本王不由得衷心钦佩。”
画夏山俯身颔首答道:“王爷高赞,下官愧不敢当,救民于水火,是下官职责所在。”
“皇上知救灾事宜正值关键时刻,也知画太守日夜辛劳,特赐御酒为画太守助威,待功成那日,再有重赏。”刘车儿令小差使将御酒恭恭敬敬送上,又继续说道:“画太守不必因我等的到来铺张,只消将前方灾情禀告即可。”
画夏山恭敬接过御酒,连忙谢恩,“多谢皇上恩赐御酒。是,还请王爷往堂内从长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