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兰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並非全然因为恐惧,更多的是脑海中急速翻涌的惊疑与权衡。
她飞速思索著:『《人造天衍圣体》那不过是家族倾尽资源却最终失败的疯狂构想,一个实现不了的野望』
『用一本註定无法实现的残缺记录,换取一个实实在在的、能带来无数功法与可能的川流阁?这代价未免太轻了。轻得令人不安。』
纪兰芝猛地意识到,这或许根本不是一个对等的交易。
神子索要那废纸般的记录册,可能只是一个由头,一个台阶。
这看似仁慈的“交易”,背后或许是更深层次的、她无法看透的意图。
最终,所有的挣扎、疑虑、不甘,都化作了喉间一声艰涩无比的、带著屈从意味的低语:
“是”
没有爭辩,只有服从。
这便是败者的下场。
秦忘川看著她微微颤抖的肩头和那一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是”,便知她显然並未完全理解自己的用意。
但这並无妨碍。
种子已然播下,至於日后是生根发芽,还是被顽石压垮,皆看她与纪家自身的造化。
“去吧。”秦忘川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將我的意志,带回纪家。”
没有威胁,没有催促,仿佛只是交代一件寻常小事。
纪兰芝起身融入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李青鸞的目光从纪兰芝消失的方向收回,落在秦忘川侧脸上,淡淡道:
“该进去了。”
秦忘川頷首,与她一同迈步,走向那流光溢彩的仙路入口。
周遭的喧囂再度涌入耳中,方才那短暂而凝重的交锋,仿佛只是仙路开启前的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然而,唯有秦忘川自己知晓,一枚或许將深远影响未来的棋子,已然落下。
秦忘川与李青鸞一步踏入仙路入口,光怪陆离的景象瞬间包裹而来,浓郁的灵气与隱约的空间波动交织。
然而,秦忘川並未立刻向前,而是倏然回首,精准地落在了身后——
那里,一个披著残破星纹斗篷、身形瘦削的少年正下意识地拉低帽檐,试图遮掩自身。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骤然碰撞。
沈星河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心臟几乎要跳出胸腔。
『被发现了?!』巨大的惊恐瞬间淹没了他,血液都仿佛冻结。
沈星河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遁逃。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或擒拿並未到来。
那位高不可攀的神子,只是隔著喧囂人流,极其轻微地对他頷首示意,目光沉静,並无敌意。
沈星河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甚至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惊疑——是在叫我?
秦忘川再次给予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一股巨大的、混杂著茫然与一丝微弱希望的情绪取代了恐惧。
沈星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跳的心臟,鼓起勇气,快步从人群中挤出,来到了秦忘川面前。
他依旧紧张得手指发颤,但还是依照礼数,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因紧张而显得有些乾涩:“在在下沈星河,见过神子。”
他报出名字时,心头更是忐忑,不知这位覆灭纪家的神子,是否会对这个姓氏有所反应。
秦忘川打量著他,眼前的少年与模擬中那般歷经磨难后的狠厉坚韧还有些差距,但那份深藏在骨子里的执拗却已初现端倪。
“你们沈家对这仙路钻研许久,应该再熟悉不过。”秦忘川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一起吧。顺便,带我们四处看看。” 李青鸞在一旁听的皱眉,她倒不是反感多了个人。
只是之前从未听过沈家这个名號。
沈星河心中一凛,虽有使命在身,但也不敢拒绝,只能硬著头皮道:“是。”
他稍稍落后秦忘川半步,一边引路,一边斟酌著开口,声音依旧带著些许紧张:“其实仙路在很久之前,並不叫仙路”
小心翼翼地选择著能透露的信息,避开了所有关於沈家使命,但並未隱藏吞界兽的存在。
李青鸞在一旁静静听著,清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惊异与恍然。
她微微頷首,轻声道:“这仙路尽头,竟有一头吞界兽。”
虽是叫吞界,名头骇人,但其实这上古遗种非但没有任何破坏力,反而身具『生界』之能,能於寂灭中孕育微光,於虚无中稳定乾坤。
它本应自由遨游於天外混沌,不知为何,竟长久滯留於此
说罢,李青鸞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秦忘川。
却见他依旧神色淡然,目光平静地望向仙路深处那光怪陆离的景象,仿佛沈星河所说的这一切古老秘辛,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激不起半分波澜。
李青鸞心中微动,『有古怪啊』
沈星河走在最前,引著二人穿过一片薄雾繚绕的竹林。
竹叶青翠欲滴,叶尖悬著晶莹露珠,在虚空中折射出细碎的光晕。
“这是『青冥竹海』。”沈星河轻声道:“传说竹叶上的露水能照见前世”
这里的景色的確不凡,是沈家诸位先辈踏仙路时误入此地后发现的。
那时仙路还在纪家掌控之中,別说在仙路中游荡了,就是怎么进来都是个问题。
他话未说完,秦忘川已抬手摘下一滴露水,指尖轻弹,那水珠便朝李青鸞眉心飞去。
“看见什么了?”他问。
李青鸞眸光微动,露水中映出一抹模糊的剑光——那是她三岁时第一次握剑的样子。
“一些无聊的东西罢了。”她侧头避开,露水坠地,碎成一片细小的光点。
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无垠的湖泊静臥在虚空之中,湖水澄澈如镜,却泛著淡淡的血色,湖心盛开著一朵巨大的红莲,莲瓣如火焰般摇曳。
“这是『赤霞湖』。”沈星河低声道,“湖水远看如血,近看实则清透异常。”
李青鸞斜倚青石,素手轻抬,玉足自裙裾下探出,足尖微勾,莹白如雪。
忽然,她似有所感,抬眼冷冷扫向沈星河的方向。
沈星河立即会意,慌忙转过身去。
绣鞋被搁在岸边青石上,李青鸞赤足踏入水中,清澈的湖水没过脚踝。
她弯腰捧起一汪清水,忽地朝岸上的秦忘川泼去。
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秦忘川坐在岸边青石上,原本兴致缺缺地抬手挡了一下,却在第二捧水袭来时,被李青鸞一把拽住了衣袖。
“你——”
哗啦一声,他被拉入水中,衣袍龙纹激活,虽是並未浸湿,但也显得有些狼狈。
李青鸞得逞般勾起唇角,转身就要往深处去,却被秦忘川反手扣住手腕,一捧水泼在脸上。
李青鸞猝不及防,水珠顺著脸颊滑落,发梢也湿了几缕。
她眼尾轻挑,带著几分嗔意,“你耍赖,不玩了。”
然而秦忘川不管不顾,当了个无情的泼水机器。
“偷袭的人可没资格说这个。”
沈星河背对著湖面,数著地上的鹅卵石,假装自己是个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