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有台阶,您慢些。”
皇宫后花园入口,何书墨伸出骼膊,扶着贵妃娘娘的玉手,缓缓踏上汉白玉堆砌而成的台阶。
贵妃娘娘一双凤眸目视前方,并不斜视。她左手搭在心腹忠诚递来的手臂上,徐徐迈开杨柳细腰下修长的美腿,逐阶而上。
哪怕以她高挑的身姿,长且有力的玉腿,完全可以一次跨越数个台阶。但她却没有这么做,而是保持上半身几乎不动的情况下,一级一级走了上去。
到达后花园中,娘娘自然收回扶某人骼膊的玉手。
她尊为贵妃,自然要求优雅美丽,故而说话做事时极少斜视他人。哪怕是与何书墨一同散步,也不会做什么“偷偷看一眼”的动作。要么是目视前方,要么是脚步顿住,侧头或者干脆侧过身子去看。
比如此刻,娘娘先一步走到花园中,并没有着急继续往前,而是微微侧着身子,看了一眼某人。
何书墨瞧见娘娘稍微等他了一下,心中一喜,这至少证明娘娘还是挺在乎他的,不会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
但是,随着娘娘停顿的时间变长,何书墨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娘娘,您这是,有话想说?”
“先走吧。”
“是。”
淑宝不同于蝉宝、酥宝,也不象棠宝和依宝。她地位崇高,独立性很强,而且知道的信息也多,因此有些话她只要不说,何书墨自己是没法问的。
就象现在这样,何书墨明知道淑宝有话没说,但淑宝不提,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旁若无人干别的事情。
正如何书墨此前所说,秋末冬初,正是落叶繁多的季节。哪怕皇宫后花园有宫女打扫,可地面上仍然会遍布枯黄的落叶。
娘娘莲步款款,面对地上的落叶并不闪躲,左支右绌会让她变得不那么优雅。于是,便避免不了绣鞋落地,踩在酥脆的落叶上,发出“呲嘎”的声音。
“寒酥呢?后花园的维护是谁负责的?怎么如此杂乱?”娘娘语气有些烦闷地道。
何书墨察言观色,连忙解释说:“寒酥姐姐人不在这儿。而且这秋冬落叶,时时刻刻,皇宫后花园这么大,很难做到完全干净。何况,您不觉得,脚踩落叶酥脆酥脆的,特别爽快解压吗?”
何书墨说完,主动踩了前方的几片叶子,发出了酥脆的声响。他踩叶子的动作虽然比较滑稽,但配合上表情和气质,竟给贵妃娘娘带来一种扑面而来的,活泼阳光的少年感。
娘娘看到某人高兴,原本烦闷的心情不知不觉好了一些。对于后花园维护不善的事情,也没什么生气了。
“告诉寒酥,让她知会负责后花园的宫女太监,叫他们不许懈迨,下不为例。”
“是。”
何书墨心中松了口气,他甚至自己都没想到,娘娘答应得如此痛快。
不多时,两人来到后花园一处草坪空地上。
这是何书墨第二次陪淑宝做类似野炊的事情,上次是在清净湖边。因此轻车熟路,当着淑宝的面,主动脱下外套,垫在地上。
“娘娘,您请,臣的外套垫在地上,您坐臣衣服上就好。”
“你不冷?”
“臣年轻体壮,何况等下还要砍树生火,肯定不冷。来,臣扶您坐下。”
娘娘凤眸看向某人,见他气血旺盛,确实不象会冷的样子,于是这才理了理身上的貂衣薄袄,从容优雅地坐在何书墨外套之上。
淑宝的坐姿相当标准,既不是蹲坐也不是盘坐,而是折叠双腿,腰背挺直,将臀儿放置在脚后跟处的正坐。
何书墨动作利索,服侍娘娘坐好后,立刻开始着手捡拾干枯树枝。
皇宫后花园面积相当不小,再加之何书墨一路轻功小跑,很快捡齐生火用的木材。
何书墨将长的树枝手动掰断,用一排大小差不多的木棍垒成一座小柴火堆。随后取出火折子,用附近的干草放在柴火堆下引燃,把柴火堆整个带着燃烧起来。
没一会儿,火堆成形,滚滚热气照映在两人的脸和身上,驱散了初冬的早寒。
娘娘蓦地开口,问道:“你方才捡树枝时所用的轻功,可是玉蝉的&039;惊鸿步”?”
何书墨双眸一亮,道:“娘娘明鉴,正是玉蝉姐姐的惊鸿步。”
“恩。瞧着有些熟练度,估计已经练习好一段时间了。你和玉蝉关系如何?”娘娘说罢,一双瑰丽的凤眸目不转睛地落在何书墨的脸上,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额——”
何书墨此时已经有些冷汗冒出来了。
面对淑宝的盘问,他其实本想说“不太熟”,但因为学习惊鸿步的原因,“不太熟”
这个说法已经难以令人信服了。
于是,何书墨道:“还不错。之前臣和玉蝉姐姐一直没什么来往,后来因为臣父母要臣找一个未婚妻,所以才向您求助,通过您的旨意,和玉蝉姐姐有了些来往。臣的母亲经常找玉蝉姐姐来府上做客,这一来二去自然熟络了些。至于这惊鸿步,是臣厚着脸皮问玉蝉姐姐说要学的,玉蝉姐姐的性格您是知道的,不会拒绝别人,所以便让臣偷师了。”
何书墨这段解释巧妙地强调了他和玉蝉交往的“正当性”,而这正当性,恰好是淑宝本人给的。
属于是官方来往,正大光明。
至于私下和蝉宝谈恋爱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叫郎情妾意,天作之合。往大了说,那就是在挖淑宝的墙角,是“不忠诚”的表现。
“玉蝉什么性格本宫自然了解,她能与你熟络,确实令本宫有些意外。”娘娘语气淡然,道。
何书墨替蝉宝找补一句:“可能她主要是想完成您的任务,毕竟她不能暴露自己是臣找来应付家里的托。”
“她性子实,如若真不喜欢,做不了什么表面功夫。这也是本宫让她负责观澜阁情报的原因之一,少与人打交道,她会舒服一些。”
“原来是这样。”
何书墨假装恍然。他其实早就发现了蝉宝的性格特点。当初还不算熟悉的时候,蝉宝真是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
“其实玉蝉不止是本宫的心腹。在本宫还是厉家贵女的时候,她便已经是本宫的贴身丫鬟了。按照五姓娇养贵女的习惯,严格来说她是家里养来,给本宫做陪嫁用的。林霜、
寒酥,都属于此列。”
淑宝默默说着曾经的事情,话语中特地强调了“陪嫁”二字。
。
从她的视角来看,陪嫁丫鬟知道的人很少。何书墨属于完全没道理知道陪嫁丫鬟的那种人。
但其实,无论是看小说还是寒酥的口述,何书墨早已对陪嫁丫鬟的事情了如指掌。
只不过,他即便什么都知道,但还得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满脸惊诧地说:“她们竟然是您的陪嫁丫鬟?这岂不是说,她们与您同气连枝,异体同心?怪不得您对寒酥她们如此信任,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在里面。”
淑宝不直说“陪嫁丫鬟”的作用,何书墨也只能用“同气连枝”进行暗示。
贵妃娘娘微眨凤眸,看向远处,道:“若是按照寻常贵女的发展,她们是要与本宫互相帮扶,携手共进的。但本宫已然来到这座皇城,手执黑子,与人博弈。她们便再没有同气连枝的机会了。”
何书墨面色严肃,心里却连说未必。
至少霜宝和蝉宝已经“连枝”上了,成了货真价实的“姐妹”。
贵妃娘娘移动凤眸,把目光从远处拉了回来,然后施然放在何书墨的身上。
“玉蝉年纪不算小了,过几日是林霜的生辰,然后是玉蝉的。等过了生日,她便二十四岁了。她与你熟络,说明对你印象尚可,若你父母对她满意,那本宫可以替她做主,正式把她送你做妻子。”
何书墨双眸瞪大,整个人如遭雷劈,脑子都不会转了。
什么情况?淑宝要把蝉宝送我当老婆?
这——
她什么意思?
虽然有一说一,蝉宝的数值的确很高,仅次于各位贵女,何书墨没道理不喜欢。
而且她还是淑宝的陪嫁,与自己相互交好,算是淑宝一手推动,亲点的婚事。
但以何书墨对淑宝性格的了解,“送蝉宝给你当妻子”这种话,绝不是淑宝内心真实的想法!
要知道,仅仅半年之前,他第一次开口找淑宝要人应付父母的时候。淑宝还义正言辞地让他别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与现在的态度完全不同。
当时,何书墨清楚记得,淑宝还给他画饼,说等大事已定,如果他仍然找不到合适的女人,就直接送厉家贵女给他做老婆。
结果现在短短半年之后,淑宝居然一改口风,不再要求他不近女色,而是主动提出送蝉宝做他的妻子?
不对劲!
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何书墨目光如电,一瞬间看到了淑宝端坐姿势下,紧握成拳的纤纤玉手。
似乎只要他敢点头,就立刻一拳打爆他的狗头。
对了,对了,这态度就对味了。淑宝根本不喜欢我接触别的女人,她只会要求我离胭脂俗粉远点,帮她努力做事,怎么可能会主动送蝉宝给我当老婆?
何书墨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立刻起身拱手,表达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娘娘!玉蝉姐姐虽好,您对臣的关怀和倚重,臣也都看着眼里。但是眼下朝廷纷乱,臣肩负重任,既要一手操作卫尉寺,为您备练亲兵,还要抓住葛文骏的破绽,突破枢密院。实在是没什么功夫考虑男女情爱。臣不敢请娘娘收回成命,但请娘娘三思,此时不能因小失大,打乱贵妃党好不容易积累的优势局面啊!”
不管是方才刚开口说话时,还在何书墨站起身表忠心的现在。淑宝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从容淡然,泰然处之的模样。
唯有悄悄握紧,以及在某人表达“无心情爱”之后,悄悄松开的玉手,才能默默展现她在平静外表下,内心深处并不平静的心理活动。
“当真无心情爱?”
贵妃娘娘雅音如乐,确认道。
“当真!娘娘,臣若说谎,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臣骗谁也不敢骗您啊。”
“恩。”
娘娘轻轻颔首,满意道:“既然你说无心情爱,那本宫便也不拿玉蝉勉强你了。坐下吧。
“6
“是,臣遵旨。”
何书墨长舒了一口气,如一摊软肉般脱力坐下。
他方才若猜错了淑宝的心思,那可真有的闹了。
眼下虽然拒绝了已经送到嘴边的蝉宝,但也换来了更多的发育时间,以及发育完成后更大的可能性。
何书墨见火堆烧得七七八八了,于是拿起新柴往里添加。
这时,贵妃娘娘好似“陡然”想起什么东西,忽然开口说道:“何爱卿,本宫方才还有件事忘记与你说了。”
何书墨听到“何爱卿”三个字,心中隐隐察觉一丝不妙。
淑宝说“何爱卿”的时候,大多数是故意调侃他,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娘娘,您但说无妨。臣一直听着呢。”
“恩。大概是昨天或是前天吧,本宫记不清了。晋阳王家的家主给本宫来了一封信。
信中涉及本宫的内容不多,倒是对你多加赞誉,并且向本宫询问了你的婚配之事。本宫看他字里行间,似乎有意撮合你与王家贵女,大概率没安什么好心。所以自作主张,提前替你回绝了。正好爱卿刚才也说无意情爱,与本宫事先的做法不谋而合,想来应该没意见吧?”
贵妃娘娘话语轻巧,美丽凤眸悄然落定在何书墨的脸上。
“大概没安好心”“提前替你回绝”——
能娶贵女的姻缘,就这么轻飘飘的没了——
何书墨哪怕心在滴血,可面子上依然得装作一副冷漠无情,毫不在乎的样子。
大概没女好心提前替你回绝能娶贵女的姻缘,就这么轻飘飘的没了——
何书墨哪怕心在滴血,可面子上依然得装作一副冷漠无情,毫不在乎的样子。
“世人虽然以娶贵女为荣,但臣却以为,相伴一生的妻子还是得从历经考验,日久生情的女郎中找。臣与王家贵女未曾谋面,这份姻缘没了并不可惜。何况娘娘高瞻远瞩,看得比臣远多了,娘娘回绝,自有道理。臣没有一点意见!完全赞同娘娘的做法!”
好一个历经考验,日久生情。
贵妃娘娘微微颔首,十分认可某人的婚姻观念。
她看见刚刚添柴的火堆又烧没了,加之想说完的话全说完了。索性款款起身,向某人伸出玉手,叫他扶着。
道:“回去吧,寒酥该等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