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中,
李义宗的酒彻底的醒了,
他现在心中慌乱无比,可表面上却还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对着外面的狱卒大声呼喝。
“给耶耶换个牢房,这里潮湿发霉,还他娘的老鼠。”
“都是死人嘛,耶耶可是朝廷的平寇县开国公爵,赶紧给耶耶准备酒菜,耶耶饿了。”
可任他喊破喉咙,也没有一个狱卒理他。
一般情况下,
狱卒们对这些有身份的犯人,总是会很客气的,不管是犯了多大的罪,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给他们提供点便利,就能换取不少好处。
甚至狱卒们全指着这个赚钱呢。
可是现在,
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李义宗,因为这个狂妄的家伙已经活不过今天,
午时一到,就要东市斩首。
何况这家伙嘴又臭。
终于,
大理寺丞来了。
向李义宗宣读了皇帝旨意,斩立决。
就在今日,就在此时。
“打开牢房,把犯人带走,立即押往东市狗脊岭刑场行刑!”
李义宗惊惧。
一脸不敢相信。
“我就杀了个县吏和几个差役,区区几条贱命,何罪于死?”
“我是平寇县开国公,我阿耶是义安郡王,当年献永丰仓迎陛下入关中,司徒、代王李逸那是我兄弟···”
大理寺丞不屑的看着这个家伙,
这是杀了几个人这么简单的事吗?
你杀的是执行朝廷新政,去清量田亩的官差,你这是跟皇帝唱反调,带头抗旨。
何况人家王令史,那还是五姓七宗的太原王氏子弟,你说杀就杀了?
“别嚎丧了。”
当狱卒要进去把他带走时,李义宗这下是真怕了,脸色变的惨白。
“我要见我阿耶,我要见李司徒,我要见圣人!”
一名狱卒受不了他的挣扎嚎叫,直接就一个膝撞,把这个纨绔撞的喘不过气来。
狱卒把他拖死狗一样拖出来,
“我,还没吃上路饭,不是说行刑前还有一段洒吗,我要吃酒。”李义宗大感。
大理寺丞冷笑两声,
“陛下旨意,立即执行,时辰已到,来不及了,下辈子再吃酒吧。”
拖出大理寺狱,关入囚车,直接拉往东市狗脊岭。
早有官差在东市敲锣打鼓,
向商贩百姓们宣告这场行刑。
听说要斩的是一位县公,还是宗室郡王之子,众人惊讶。
而等听到他的罪行,大家又都拍手叫好。
有人则在交头接耳,说起这桩案子背后隐含的信息。
“看来亩纳二升义仓粟,尤其是官绅一体纳粮这事,朝廷是来真的。”
“可不,直接斩了个县公。”
“我倒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哦?”
“我觉得这次朝廷肯定要全面清量田亩田籍,贵族们也逃不过了。”
“这是好事啊,这天下的田地被贵族豪强们兼并十之七八,他们却免课不纳粮不服役,
现在要按亩征义仓粮,可他们却把大多数田隐匿,若是不清量出来,还是要逃避。”
“他们多交一些,咱百姓负担也就少些。”
议论声中,
前来围观者越来越多,
终于,
李义宗被囚车拉到了刑场,
“时辰已到,”
验明正身。
斩。
膀大腰圆的刽子手捧着大刀上场,
李义宗看着那大刀,恐惧万分。
他被两名狱卒强行按着跪下,脑袋被按到了一块木墩子上。
那木墩子颜色暗红,不知道曾浸染了多少死刑犯人的血。
李义宗闻到阵阵恶味,
血腥味伴着恶臭,
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自己要死了。
他后悔了,
后悔不该一时之怒杀了那七人,
他家千顷良田,就算亩纳二升粟,一年也才两千石粟而已,没必要让自己掉脑袋。
“行刑!”
“斩!”
随着监斩的刑部官员一声令下,
刽子手高高举起了大刀。
李义宗尿了。
失禁。
一把鼻涕一把泪徨恐的求饶。
可惜一切都迟了。
大刀落下,
人头落地。
鲜血把那断头墩子又浸染了一层。
李义馀好不容易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到了刑场前,
却只看到那颗落地的脑袋,双目圆睁,死不暝目,脸上全是恐惧。
他手中的食盒摔落地上,
“阿兄!”
终究是迟来一步,阿兄临死也没吃上这顿送行饭。
李义馀哭着要上前收殓亡兄尸首,
“朝廷有令,李义宗抗旨杀人,罪大恶极,处斩后悬首长安南城门示众。”
不许收殓。
刑部官员,
收走了李义宗的首级,扔入油锅煎炸,这样就不容易很快腐烂。
装入一个小笼子里,送到长安南大门,
悬在城墙上,
进出长安的官绅士民,都能看到这颗首级,而在这首级下方,还张贴了大大的榜文,公布着他抗旨杀人的罪状。
就连他的无头尸,也被大卸八块,分悬于长安诸门之上。
李义馀最后只捧回了兄长的一袭血衣,和一缕头发。
他刚回到家,
官府的人就来了。
他们来抄家的,把李义宗的妻妾带去掖庭宫,宅院田产奴隶牛马全都没公。
面对这些公事公办的官差,
还有身后跟着的武候士兵们,
义安王府没有一个敢阻拦。
李孝常缩在书房不肯露面,他让次子李义立去应付这些官差,“大郎没有分家另过,一直是同居共产,没有私产。”
李义立把父亲的话转告。
“我们可是奉旨查抄,”那位绯袍官员却一点也没客气,并不给义安王府面子。
“义安王有七子,那就把义安王府的财产收走七之一。”
那官员直接奉旨帮李义宗分家产。
“请郡王府配合。”
李义立气的去跟父亲禀报,
缩在书房不肯露面的李孝常听完,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
“李二杀我大儿,还要夺我家业,这是一点不念往日旧情和功勋啊。”
“好个无情无义的李老二!”
愤怒,
可怒过之后,
李孝常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义馀回来把李逸的话转告给他了。
朝堂上有人要把义宗的案子往谋反引,
真要是定了谋反,那举族都难逃一劫。
“让他们抄去。”
“父亲,阿兄家的儿女们怎么办,还那么小?”
李孝常铁青着脸,“复巢之下焉有完卵,大郎这支倾复了,护不了了。”
“能不能找无逸帮忙,最起码也要保住侄儿侄女们。”
“李逸要是肯帮忙,早就出手了,指望不了他。”
李义馀道:“我再去求下无逸,他不能出面保阿兄,但保下这几个孩童总能,陛下向来宠信他,这点面子总会给的。”
李孝常咬着牙,
“去吧,”
总不能眼看着那些小孙儿孙女也遭此劫难。
“看看能不能把大郎的妻妾们也保下来。”
想了想,李孝常又交待了一句,“你见到无逸的时候跟他说,我义安王府不仅会如实把王府七之一的钱帛财产都上缴,
而且愿意全力配合朝廷清量田地,入冬前,所有名下田地,都会按亩纳两升粟上缴义仓粮,
并且我愿意捐出一万亩良田给朝廷,
并且献出一万石粮食。”
李义立大惊,“父亲,咱们把义仓粮纳了就行,何必还要捐出一万亩田和一万石粮!”
“钱财不过身外物,先保住家族再说吧。”李孝常不甘的道。
李义立道:“还不如拿出五千亩田送给无逸,请他帮忙,也好过给朝廷。”
“无逸缺田吗?他前段时间一下子出手了几千顷地,我们都买了他几百顷地,你现在再送给他?”
“那就送给肯帮忙的,我就不信朝中重臣们,都瞧不起五千亩地。”
李孝常听儿子这么一说,倒是眼前一亮。
“找长孙无忌,他喜欢田。”
“可长孙无忌现在无职在身啊。”
李孝常冷笑两声,“长孙无忌再无职事在身,他也是皇后的亲弟弟,更是陛下的心腹,仍能时常出入宫禁,还能经常出入皇帝寝宫卧室呢。”
当天,
李孝常便安排了二儿子李义立去找长孙无忌,愿意赠良田五千亩,希望能够把孙儿孙女保下来。
又让六儿子李义馀去找李逸,
也愿意赠田五千亩,希望看着一家人份上,让他保下那些可怜的侄儿侄女们。
虽然一事求二主,有些不太合适。
但现在李孝常也顾不得那些了。
这不仅是要保孙儿孙女,更是要保自己。
李义立匆匆赶往齐国公府,
登门拜访。
送上烫金名刺,求见齐国公。
门房对这位李二郎点了下头,拿着名刺进府了。
李义立在门厅等侯了许久,
齐国公府的门房管事才回来,说齐国公不在府里。
李义立想留下来等,可那管事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摆在脸上,他忍了又忍,只好说有要事求见。
“实在抱歉,公爷不在府中,小公爷若有事,不如留个帖子,等公爷回来了,我定转交。”
李义立也只好如此。
等他一离开,管事便拿着帖子进去了。
“走了?”
“恩,说有要事,留了这帖子。”
长孙无忌接过,打开看了。
他捋着下巴上的长须,
五千亩地,义安王李孝常倒还真是大方。
长孙无忌倒是想要这五千亩地,只是这次李义宗作死,把这事情闹的这么大,
现在脑袋挂长安南门,其馀尸身大卸八块悬在其它各城门呢。
皇帝这是杀鸡儆猴,
正好借这李义宗杀量田县吏一事,来震慑反对新政的人。
长孙无忌合上帖子,扔到一边,
皇帝妹夫这次看来是动真格了,他还是暂时不去趟这浑水了。
这个风头上,他这个严重超限占田的国舅,也犯不着顶风作案增加这五千亩地。
这李逸也是真狠啊,自家兄弟都能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