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焚毁了太多东西。
医生与护士们忙着救灾,在一片又一片哭声中穿梭。
许多人在睡梦中被烧死。
一些意外该死的,却活了下来——譬如离小莱顿住得更近的那些重症病人。
这‘时刻警剔’的小间谍,曾经最好的小士兵哪怕晚上都要睁着一只眼睡觉。当火焰烧出黑烟时,他马上发现了危险,通知了自己的上级——爱德华·史诺,金斯莱,以及弗洛伦斯·南丁格尔。
彻夜不眠的医生们冲进了火焰里。
他被两双有力的手架住,连拉带拽地拖行出那撕咬人的陷阱,一路往月光最凉的地方去。
他紧紧盯着自己白日里填补的木房,焦糊的喉咙沙哑喊着妻子和孩子的名字。
两个面生的男人扔下他,来不及讲话,又匆匆闯进了另一片着火的屋群。
一个又一个。
火烧了一整夜。
直到黎明时分。
火焰和哭声一同离去。
幸存的病人或未患病的沿焦土而坐,静静盯着那片倒塌的‘蒙特内哥罗’发呆。有些发疯的,拖着被烧出油汁的腿或膀子,用二十来分钟分辨自己的住处后,一脸麻木地走过去,往塌陷焦糊的废墟里钻。
医生们顾不上理会。
太多人需要紧急处理,他们必须回到伦敦,重新回到物资丰富的地方去。
尽快。
必须马上。
很快。
快的到了午后。
他们才领着几名执勤的巡街警,以及一名老警长姗姗而来。
“瞧瞧你们都干了什么?!”
老警长的怒火来得莫明其妙——至少在这些幸存的行尸走肉眼中,毫无疑问。
谁…干了什么?
他又差一点被气昏过去。
“瞧瞧你说了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救火?!看守我们的士兵在哪?!公正教会的信徒在哪?!警察局的——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老警长搓了搓大鼻子,一脸不耐:“我们还得回城里休息,第二天一早搬物资…你们这些人,难道只靠着货车活?”
他不大喜欢这里刺鼻的气味,从上襟里夹出一条手绢。
“…我就说对待这些人不能分神。看看,看看,恐怕有人点了火,烧了房子,又以为自己能扑灭…”
他扭头对身后的手下讲话,金斯莱看他的眼神愈发奇特。
这人…
好象一点都不‘意外’——这可是烧了整片临时病区的大火,但凡是个脑袋里没有粪的,多少要跳几下,尖叫几声,询问到底因为什么…
没有。
他好象对这场惊吓有所准备。
来得不该是这张陌生的脸才对。
“…行了…行了!我对这些没有知识、没有教养的人能干出什么早有预料——坦白说,给你们花了那么多钱,却葬送在一场大火里…很正常。否则帝国蒸蒸日上,他们怎么能穷呢?”
老警长咳嗽几声,招来自己的另一位手下。
“通知城里,派些人来…至少午夜前来几个人瞧瞧,我们还要等到…是啊,先生,我说的不算,我又不是这个国家的——”
弗洛伦斯才看清楚。
那是一枚他从火场里捡来的钉子。
细长的钉子。
被抵在老警长的喉咙前,尖头儿快要到气管里去了。
警长吓坏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一双饿极了的眼睛。
“我不能——”
钉子向前。
“是!我当然可以——詹纳先生!我可以!快去!快去通知!您千万不要——我——我已经——我已经太老了——”
金斯莱双眸微动。
詹纳先生?
他倒叫的准确。
他浑浑噩噩,感觉自己在一条紧窄的叶子船里随着起伏的波涛摇晃。
有人脱他到处是孔洞灼痕的袍子。
有人给他抹上冰凉的药膏。
用软管喂水。
他被安置在了某个干燥的地方,直到苏醒,他都在梦里,和妻子,和小约翰待在一块…
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爬行声。
某种动物钻动、啃噬的声响。
模模糊糊中,他听见一些脚步声,零碎的交谈,器皿磕碰的动静。
‘实在太可怜了…’
‘可怜?我看我们才可怜。原本只是治病,现在,倒有不少被烧死了。早知道,我绝不会跟着…离开伦敦。’
讲话的另一方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发牢骚,改谈起一个更值得聊的:
‘我昨天碰巧听见爱德华和院长讲话…不是,我当然不是偷听!只是凑巧…是啊,我听见他们说,好象这次火灾,与副院长有关…不,我当然相信…我相信…’
他支吾半天,也不说相信老院长,或者副院长。
‘…不,我不知道因为什么。波茨先生没有理由这么干…要我说,没准就是这些人。之前城里不就有这样的人吗?想要用火焰驱散毒素,不慎烧死了自己的母亲和妻子…’
直到交谈声渐渐远去。
另一道奇异的声音才缓缓施礼欠身,踏着妙趣横生地花样礼步款款登台。
‘快来…’
它说。
‘我总算见到你了…’
它轻快地说。
那声音在他耳朵里讲话,一会这边,一会那边。
让他害怕。
‘别怕,我的主人…’
谁是你的主人?
声音竟真的回答了。
‘你就是我的主人。’
它说。
我?
他?
一个丢了妻子,孩子,烧得遍体鳞伤,几乎活不成的废物?
我除了是贫穷的主人,不会是任何东西的主人了。
‘你当然是我的主人。’
声音中有了笑意。
‘至少…现在是。’
墙壁里传来令人发麻的抓挠声。
或者什么。
‘力量。’
它说。
‘我是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