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时光怒涛终于平息,混沌之海重归死寂。忘川半跪在地,周身残留着时光冲刷的灰烬裂痕与碧金色丰饶之力交织的诡异光晕,如同被世界遗忘的残破雕塑。
剧痛撕裂着精神体,更深的是灵魂被粗暴掏空、情感被急速冻结的冰冷麻木。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聚焦在不远处的虚无化身——“忘川”身上。
忘川已经被这无尽的虚无侵蚀,如同“忘川”一般,反抗亦是无意义。
那双空洞的眼眸,平静无波,倒映着他此刻狼狈而绝望的身影,仿佛那就是他注定的、冰冷的终点。
“忘川”动了。它没有言语,没有情绪,只是如同设定好的程序,迈着缓慢而坚定的步伐,向着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忘川走来。
它手中的【无】,那活体空间裂痕构成的刀锋,闪烁着纯粹的湮灭寒光,目标明确——终结这场“无意义”的同化阻碍。
忘川没有看它。
他的视线,艰难地、温柔地,落在了身侧那安然悬浮的碧金色光茧上。
光茧依旧散发着柔和坚韧的生命光芒,那是他用身体、用灵魂深处尚未冻结的部分,硬生生从时光洪流中保留下来的最后希望——黎晓星的残存意识。
可这份守护,似乎也走到了尽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遗憾,如同最苦涩的毒汁,渗入他已然冰冷麻木的心湖深处,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不是为自己即将到来的终结而遗憾,死亡对于曾在虚无边缘徘徊的他而言,并非不可接受。他遗憾的,是她。
他承诺过带她回家,回到那个有阳光、有烟火气的现实世界。
就像他曾承诺过风息镇的众人,守护阿莱娅,却在残酷的命运面前无能为力。就像他曾默许庇护温景然,最终却亲手将少年推入绝望的深渊……他似乎总是在许诺守护,却总是在命运的巨轮下眼睁睁看着誓言破碎,看着想要守护的人在眼前消逝。
“我…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一个无声的叹息在他冰冷的意识深处回荡。
他看着那光茧,眼神温柔得近乎哀伤,像一个即将远行却无法兑现约定的旅人,对着无法带走的珍宝做最后的告别。
“忘川”已至身前。它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冰冷的湮灭气息锁定了忘川,也锁定了光茧的方向——它对阻碍的清除,向来彻底。
刀锋撕裂空气,带着终结一切生机的死意,毫不犹豫地斩落!目标直指忘川的头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就在那湮灭刀锋即将触及忘川发丝的刹那——
嗡!
碧金色的光茧,光芒骤然暴涨!并非守护的壁垒,而是一种燃烧!
一种灵魂本源不顾一切的、彻底点燃的炽烈燃烧!
一道小小的、由纯粹灵魂之光构成的虚影,瞬间冲破了光茧的束缚!
那虚影如此熟悉,带着黎晓星特有的、幼小却无比坚定的气息!
“忘川——!”
一声清脆却蕴含着撕心裂肺决绝的呐喊,穿透了虚无的死寂!
那道小小的灵魂虚影,没有丝毫犹豫,像一颗逆流而上的流星,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忘川身前!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伸出双臂,死死地、紧紧地抱住了忘川冰冷的身体!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如同烛火熄灭般轻不可闻的闷响。
那足以斩断灵魂、湮灭意识的恐怖刀锋,狠狠地斩在了黎晓星用全部灵魂本源燃烧而成的屏障之上!
那是她灵魂的全部!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在此刻的彻底释放!是她对他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守护!
奇迹般地,这以生命为代价的燃烧,竟真的让那代表着终极虚无的刀锋,停滞在了半空!
刀锋与燃烧的灵魂屏障死死相抵,湮灭的黑光与燃烧的碧金光焰激烈交锋、互相湮灭!黎晓星的灵魂虚影剧烈震颤着,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虚影的边缘开始如同飞灰般消散!
“不——!!!”
忘川那如同冰封般的心脏,被这一幕狠狠撕裂!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剧痛,如同最狂暴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因虚无侵蚀而建立的冰冷堤坝!他甚至忘记了自身的虚弱,忘记了眼前的敌人!
“住手!停下!” 他嘶吼着,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心痛而扭曲!
他疯狂地调动起体内一切还能驱动的力量!左手猛地抬起,掌心对准那正在飞速消散的小小身影!
轰隆——!
巨大的建木虚影再次拔地而起,通天彻地!碧金色的丰饶之光前所未有的澎湃汹涌,如同生命之海的怒涛,不顾一切地涌向黎晓星!
“活死人肉白骨!赋予万物生机!给我回来!晓星!回来!” 忘川双目赤红,口中鲜血混合着精神能量不断溢出,他完全不顾代价,将丰饶令使的本源之力疯狂灌注!
建木的枝条疯狂延伸,试图将那消散的光芒重新拢住、注入生机!
磅礴的、足以让死人复苏、让枯骨生肌的丰饶之力,如洪流般涌入黎晓星燃烧的灵魂虚影。
然而,奇迹没有发生。
那力量如同泥牛入海,又如同试图用雨水去浇灭一团已经燃烧到核心、化为灰烬的火焰!
黎晓星的虚影在丰饶的光辉中,非但没有凝实,反而变得越发透明。
丰饶赋予的是“生”的延续,是血肉的重塑,是意识的复苏。
但对于一个已经燃尽了一切,将本源意识连同灵魂结构都彻底化作燃料的灵魂而言,丰饶之力如同对着灰烬吹拂春风,带来的只是更快的飘散。
“已经…足够了…”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响起。
黎晓星的虚影,在碧金光辉的包裹下,艰难地转过头。
她的身影已经淡得像一层薄雾,五官模糊,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带着一种超越生死的温柔和宁静。
她伸出那双近乎透明的小手,轻轻地、近乎虚无地捧住了忘川因绝望而扭曲、布满泪痕的脸颊。
冰凉…几乎没有触感…如同捧着一缕月光。
“忘…忘川…”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摇曳的蛛丝,“你看…我没有骗你…我说过…要跟着你…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刻…”
她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俏皮,又带着无尽的遗憾,“但是…这一刻…好像来得太早了?还是…还是很遗憾呢…”
忘川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泪水混合着精神能量不受控制地奔涌,喉咙哽咽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疯狂地摇头,试图否定这残酷的现实。
黎晓星的手,轻轻拂过他的泪痕,那虚无的触碰却带着真实的力量。
“不要…不要被那个坏人打败了…好吗?” 她的眼神变得格外认真,像是要将最后的信念刻在他的灵魂里,“你看看我…你再想想…你的荣荣…”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却字字清晰:
“我们…才是真实的存在过的…不是吗?”
“咳…” 忘川猛地咳出一口带着金芒的“血”,丰饶之力依旧在徒劳地灌注,试图抓住那正在消散的光芒,哪怕只是延缓片刻!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无用功,但他的本能,他灵魂深处那刚刚被黎晓星点燃又被她即将离去彻底撕裂的痛楚,让他根本无法停止!
“不…不要…不要停下!” 他嘶哑地低吼,像是在命令自己,又像是在哀求命运。
黎晓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徒劳和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按住了他灌注力量的手。那动作如此微弱,却让忘川灌注的丰饶洪流,刹那间戛然而止。
“忘川…” 她的声音轻如耳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和依恋,“我…我好冷啊…”
她的身影已经淡得几乎与周围的混沌融为一体,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和那双依旧亮着的眼睛。
“你…能不能…就像那天我抱你一样…” 她微弱地请求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怯意和渴望,“…抱紧我?”
这一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忘川所有的抵抗和坚持。
丰饶的光芒彻底熄灭。
建木的虚影缓缓消散。
忘川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前一倾,张开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那是一种仿佛要将她揉碎在自己身体里,以此便能将她留下的绝望力量——将那即将彻底消散的灵魂虚影,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真实的触感消失了。抱在怀里的,只有一片虚无的冰凉和一种正在飞速流逝的、微弱的气息。
“晓星…!” 忘川的声音破碎不堪,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滚烫地落在怀中那几乎看不见的虚影上,“别走…求你了…别走好吗?”
埋首在那冰冷的虚无中,他像个失去了最珍贵玩具的孩子,无助地哀求着。
怀中的虚影,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那张模糊的脸庞上,仿佛浮现出一个浅浅的、无比满足和释然的笑容。
“真好…”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一丝欣慰,“你…也为我…伤心了一次呢…”
“别忘了我…好吗?” 这是她最后的请求,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执拗,“就像…你没有忘了她一样…”
“不要…不要太伤心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飘渺,如同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我…好像看到我哥哥了…他在向我招手呢…”
“如果可以的话…” 她的声音到这里,彻底断了。
忘川抱紧的双臂猛地一僵。
怀中,那最后一丝冰凉的气息,连同那最后一点模糊的光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无声无息地…彻底消散了。
轻飘飘的。
仿佛那里从未存在过一个紧紧抱着他、用炽热的灵魂温暖过他冰冷心房的女孩。
只剩下一片虚空般的寒冷和死寂。
“忘川”——那虚无的化身,刀锋上的阻碍彻底消失。那片燃烧的灵魂屏障,连同黎晓星最后的存在,都已化为虚无。它空洞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再次举起了冰冷的刀,迈步上前,准备完成最后的处决。